总结“主体观念”与中国古代君主政体的关系。

君主是专制国家的家长。为了保证这种权力的实现,君主首先必须是专制政府的家长,也是官员的家长,但他很少有真正家长的善良和慈爱。君臣关系是双重甚至三重的。第一,是一个行政机器中的上下级关系;第二,是主仆关系(包括主人和员工的关系,合伙人的关系)。在上述关系中,还有第三种关系,即个体之间的关系。上一章人际伦理中的主仆关系也隐含着个人之间的关系。作为行政机器中的上下级,君主与大臣的关系是支配与服从,大臣作为主人与仆人,对君主有人身依附关系;作为私人关系,君臣之间是一种平等的关系,比如利益的交换,恩怨的关系。任何一个社会角色,只要是由一个促进血液循环和肉体的个体来担任,除了角色关系之外,还必须彼此有个人关系;作为个体,在宇宙和上帝面前,他们的体力、智力和地位总是大体相等的。

君臣关系在君主形成过程中和君主地位牢固确立后是不同的。先看君权形成时期。从君权的原始形成来看,君主的前身只是氏族、部落的族长。氏族首领与所有氏族成员的关系,从后世的角度来看,是相当平等的。没有必要用“统治”和“压迫”这两个词。即便如此对于当时的“人”,领导者自然也没有对他的下属绝对服从、宣誓效忠等任何要求。专制君主是逐渐演变而来的,所以形成过程中的君主只是“准君主”,他的专制程度也只是一定程度。从君权的个体形成,即一个王朝的创业皇帝的形成来看,创业皇帝的原始身份并不是皇帝,他和他的官员在创业(即夺取国家)过程中的关系往往具有某种合伙的性质。连成型期的君主和大臣都可以称兄道弟,自然来不及谈那么多跪拜礼仪。当一个氏族部落首领要管理一个疆域辽阔、人口众多的复杂社会时,随着管理组织的扩大,君主的地位和权力也就正式形成了。一旦一个功成名就的领袖到了他的手里,大局已定,就会有一些叔侄来为无耻汉室出身的刘邦制定很多君臣之间的朝拜规则。结果刘邦成了“汉高祖”。

君臣关系是在君主地位和君权牢固确立之后的典型。客观地说,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必须有头,一个政府也应该有头;总之,必须有一个统一决策、统一管理组织关系的中心。当第一个皇帝的人是氏族和部落社会的首领,而建立王朝的企业家皇帝往往是一群流浪者的首领。他们前领导的位置,大多是靠技巧争取来的;就像作为猩猩群首领的公猩猩和作为羊群首领的公羊一样,那种领导地位是靠能力争取来的,靠同伴撕咬奋斗来的。当然,人里面肯定是有一些策略的,包括狡猾等等。无论是原氏族部落的首领,还是江湖兄弟的“大哥”,为了解决现在的新问题,即治理一个规模庞大、事务繁杂的社会,不得不建立一个庞大的政府机器。为了有效地运转这台机器,巩固自己在新形势下的领导地位,就像花果山的石猴子变成了“猴王”,他也戴上了“君主”的面具。在政府机器的运行上,不一定要有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专制皇帝,但如果谋取个人和后代的私利,就不可能成为一个极权的专制皇帝。专制政治的第一目的不是政府工作的效率,而是君主的特权私利。所以,原来的帮手,原来的伙伴,原来的兄弟,只能沦落到大臣的地位(“大臣”这个词本来就有奴隶、仆人的意思)。政府作为统治集团统治人民,而君主首先统治这个统治集团,然后通过这个统治集团统治人民。为了参与人民的统治,臣子必须首先接受君主的统治。

作为政府组织中的上下层,君主和大臣都有责任治理好国家。作为维护自己特权和私利以及自己统治地位的手段,这在君臣之间也是一致的。为了政府的稳定,国家的稳定,君臣都需要把国家治理好。在这件事情上,君主怕的是他的虾兵蟹将做不到最好,虾兵蟹将最怕的是君主的无能。君主经常斥责他的臣民,朝臣经常劝谏君主。就这项工作的性质而言,君与臣的上下级关系完全是分工合作的关系。皇帝经常组织属下对治国的重大决策进行充分的讨论,经常鼓励属下出谋划策,甚至还专门请教大臣,怕他出错,把事情弄糟。朝臣为了国家利益,往往积极进谏;努力做好你力所能及的事情。虽然很多私生子皇帝和臣子都没能做到这一点,但他不会反对别人治理国家的努力。简而言之,在这一点上,君主和臣民的利益是一致的,关系是比较和谐的。但事情的复杂性在于,君主和大臣都有特权和私利要维护,他们的私利必然是矛盾的。所以要考察君臣之间的主仆关系。

主仆之间是权力制约、支配与服从、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没有对大臣的统治权,就无法维持他对大臣的至高无上,就会失去他的个人利益。为了维护你的私人利益,你必须维护你的绝对权威。直接威胁你权力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拥有一定权力的官员,尤其是更高级别的大臣。先秦法家在法律、技术和形势上的一整套策略都是为了巩固君主政体。要想维持一个凌驾于所有诸侯之上的地位,就必须拥有凌驾于所有诸侯之上的绝对权力。君主有权任免和处置任何官员,包括权力最大的大臣和任何政绩突出的高级大臣。有些皇帝每隔一两年就不断更换宰相,被更换的人总是被定罪处罚。有些开国皇帝在天下太平的时候用各种借口杀英雄,只是因为英雄的地位高是他的心理威胁。“狡兔尽,猎狗熟,贵人尽,好弓藏,天下定,谋士亡”,这是千百年来的自然规律。没有这一点,就无法体现君主的潜力。当然,君主也要讲究艺术,就是用各种阴谋诡计来统治大臣。赵匡胤以一杯酒解兵,是君主高明手法的表现;温文尔雅,问题解决的很体面。当然,还有一个强大的因素。这里的潜力是橡胶手套里的铁拳。以高功盖主的,必有危险,臣子升到更高的位,也有危险。“同伴如虎”,这就是大臣们的处境。君主的命令就是圣旨,甚至君主说出的一句话就是圣旨,所有的臣子都得立即遵从,并高呼万岁。君主是主人,大臣是奴隶,即使对君主的妻儿,大臣也是奴隶。为了巩固自己的实际权力,君主还应该配合某种形式的权力。各种严格的礼仪属于这一类,高大雄伟的宫殿建筑也是如此,各种奢靡的享受某种意义上也属于这一类。洪秀全被称为天王后,他的轿子由六十四人抬着。用这么多人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强化陛下。皇帝的三宫六院,总有千千万万的女人。这么多有什么用?无非是为了炫耀,表明地位高于臣下。至于君主的绝对权力,现在大部分人都是通过各种媒体知道的,没必要赘述。问题是,朝臣如此崇拜他们的主子,随时受到惩罚的威胁。何必呢?传统社会中至高无上的王权名义上属于皇帝,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是臣子共享的。全国人民贡献了那么多美味佳肴,国王的肚子也只有普通人那么大。他能吃多少口?不是分配给烈属吃的吗?天下美女那么多,皇帝的后宫面积有限,总不能住进去,朝臣们得分一些。皇帝有权杀所有的人,但是皇帝的钢刀刀刃硬度有限,砍不了几个人就会卷回去,官员们只好帮他砍。君臣利益共享;权力也由君主和大臣分享。不同的是,当我分享利益的时候,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当我分享权力时,我不得不服从君主的权力,同时享受对人民的一些权力。官与官之间也有区别,实际上形成了多层次的金字塔结构。这就是著名的等级制度。臣子是君主和他上面的官员的奴隶,是他下面的官员和人民的“皇帝”。每一个臣子都要谦恭地服从自己的皇帝和“皇帝”,另一方面,反过来也是“皇帝”。主人和奴隶的利益也是一致的。主人的地位越高,奴隶的地位就越高。主仆关系不可避免地隐含着一点伙伴关系,君臣关系自然或隐或显地具有伙伴关系的性质。

君臣合伙在开国皇帝的拓荒阶段最为明显,当时君臣也是兄弟。在君臣的正式关系中,当然不再是兄弟关系,但他们之间仍然是伙伴关系。其实分析清楚的话,这简直就是一个非常实质性的合作关系。从同样的治国任务来说,他们客观上是一种伙伴关系。没有同样的合作,就不可能完成治理国家的任务。从维护统治集团的地位以保全统治集团的特权私利来看,他们更是亲密的伙伴。有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他们一批人就有饭吃了,人民就不会闹事,也不会有人造反,大家就可以安心睡觉了。这种伙伴关系也直接存在于君主和大臣的意识中。其实所有的大臣都明白,他们都在你的船上,我只能和你“同舟共济”。如果有一些不稳定分子,我会和你合作讲和。一些责任心很强,有点急躁的臣子,可能比君主更焦虑不安。这个朝臣如此忠于国王的事务,只是因为国王的事务也是他的事务。在剥削老百姓这件事上,君臣也是伙伴。没有这笔收入,他们的特权和私人利益就会丧失。总之,在对待普通百姓的时候,就像对待入侵的外敌一样,君主和大臣永远是亲密的伙伴。消灭乱民时不避弓箭,为王肝脑涂地毫不犹豫;为了表彰这些忠诚的副将们所做出的努力和牺牲,你们也愿意提升军衔和等级,赏土以银,或者建造一座神龛雕像像神一样供奉。

说到这里,我们还可以进入君臣关系的另一个性质,即主人与雇工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臣只是君主的雇员,君主只是变成了主人。主仆关系隐含着主人和雇工的关系,仆人作为主人和儿子的服务是以主人在一定层面上对仆人的物质支持为条件的。如果不能获得仆人内心的认同,仆人可能会离开主人,另谋高就。皇帝如果不给臣下一些特权和个人利益的奖励,就不会这么听话,这么勤快。只听说过奴隶被铐起来强迫劳动,没听说过大臣被铐起来强迫做官。任何人只要进入官位,就有为国王服务的义务,同时也有权利接受国王的优厚待遇。“千里做官,不过吃穿”,君主不让官员吃穿好,官员就跑了。仅仅以身作则定工资是不够的。臣子要多努力,多办事,君主就得额外赏赐或者提升官职(提升官职其实就是增加特权和个人利益,提高待遇)。如果君主不给一些付出巨大努力的臣子可观的奖励,其他臣子也会一起慢慢走。如果主人不给长工更好的食物吃,他们就会睡在田里。年底多给工资或者多送礼,是老板拉拢长工的方式;作出正式的誓言等等,是君主拉拢部下的方式。君主如果不能很好地照顾部下的利益,以换取他们的辛勤服务,那他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逼近灭亡之路。朝臣的用人态度有时候可以很明显。比如韩信为刘邦平定天下立下汗马功劳,于是胁迫刘邦立他为齐王。这件事说明,少尉们的辛苦是要付出的。刘邦在平定天下的战争中继续侍奉韩信,最后勉强同意让韩信做齐王。在这种事情上,颇有点讨价还价的味道,有一些“等价”的交换性质。

至此,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君臣关系的最后一个本质——个人与相对平等的关系。君臣根本不平等,但在根本不平等的基础上还是有相对平等的。为什么能有这样的相对平等?因为君臣毕竟都是人,不是棋盘上的“帅”和“卒”,不是两个木刻棋子。伦理关系是人与人的关系,而不是人与物的关系。如果是一个东西,比如一个螺丝钉,你把它装在钟上,或者装在马桶里,它不会有任何意见,因为它没有意识,没有意志。人不是;人有意志,有自我。不平等的人际关系是可能的,事实上它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但这种不平等是有限的,不是绝对的,人们对平等的意志不会容忍绝对的不平等。在君臣关系中,雇佣关系已经隐含了某种意义上的平等。如果你把君臣都当成有心有意志的人,你会发现还是有一些相对平等的。儒家有几句话,体现了相对平等的关系:

“君使臣礼,臣忠君。”(《论语·八篇》)

“你视我为兄弟,那么我视你为中心;如果你把我当狗或马,那我就把你当中国人;如果你视我如粪土,那我就把你当懦夫。”(《孟子·离娄上》)

大臣放弃人格和自由是有限度和条件的,他对你既有义务也有权利,就像你对他既有权利也有义务一样。只有君主以“礼”为使,尊重他的“臣格”,即特定的人格,我才有义务为君主服务,认真做王室的事情。比如汉武帝偏私,不顾李陵的忠心,又因为李陵暂时投降匈奴,杀了李陵的母亲和妻儿。至此,君臣关系已经完全断绝。你的家人甚至你的母亲都忍心杀了你。我有什么义务对你忠诚?既然如此,李陵难道不该真的下定决心为匈奴效力吗?引自孟子的一段话,分三个层次讲述了君臣之间的平等交换关系:你待我,我待你。只有少部分单方面宣誓效忠死亡的人才是精神扭曲的。每当臣子表示愿意效忠君主(不包括效忠国家),总会表达君主对他有多好;正因为如此,大恩才愿意为他服务。重赏忘恩负义的人,是中国传统伦理中最可鄙的人格。在一个稳定统一的国家,如果一个臣子认为君主辜负了他,他不会努力为他服务,甚至会辞职退休。在各国并存的时期,如果臣子对君主不满,就干脆去别的国家为别的君主服务;如果有深仇大恨,还可以用他国军队来惩罚忘恩负义的君主。春秋时期,吴人弃楚投吴,利用吴国士兵攻楚,掘墓鞭尸楚平王,为父兄报仇,就是典型的例子。世界的辩证法恰恰是,平等中有不平等,不平等中有平等;绝对的不平等和绝对的平等是不存在的。义务和权利总是结合在一起的,绝对简单的义务和绝对简单的权利是不存在的。

上面说的君臣关系,也就是官场上的上下级关系。在官僚层级中,上下级关系也具有上述属性。在这种等级制度下,公开宣传一般永远是“君臣纲领”,下属服从君主,上级服从上级。他之所以老是鼓吹和主张旧社会,是因为从人性上来说,很容易追求人际平等,所以我常常有和你平等的想法;为了不让这种想法导致行动,破坏专制政治机器的正常运转,反复强调。总之,不能因为你一直宣扬“君主是大臣的纲领”,就认为其实大臣就是君主的简单工具。不会那么简单的。但是,一个谎言重复一千遍就能成为“真理”。几个世纪以来,“君为臣”的嚎叫,也会在人们的心理上产生一种模糊的印象: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吗?所以,一些头脑不清的人,无脑的人,如果是臣子,就会自觉地按照这个“道理”行事,成为君主的简单工具。有时候他会忠心耿耿,勤恳到死,变成一种愚忠。而且由于君主控制的赏罚机制鼓励臣子盲目地、绝对地效忠君主,一些意志薄弱、见识浅薄、人格低下的人就会带病或匆忙地追随赏赐,从而成为被勾搭的驯服工具。总之,偏颇的宣传会导致不好的结果,一些臣子单方面无原则地服从君主也是事实。如果只是损害了官员的个人利益和人格,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怕的是,各级官员在执行政务时抱着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他们只服从上级的命令去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绝对服从的制度养成了敷衍的作风,这是等级集权巩固统治秩序所付出的沉重代价。这些盲从表现在政府的一些低级官员身上,比如普通的办事员、士兵,有时会产生可怕的后果。政府办事员只能根据上级的指示与人打交道,士兵只能根据上级的命令向指定的任何人开枪。传统行政体制确实有很多负面,这里就不赘述了,因为大部分人都知道。

任何社会现象总是复杂的。一方面,集权的官僚等级制度造就了许多绝对服从的官僚奴隶,君主往往视下属如粪土;另一方面,大臣们的政治技巧优于强者,有时他们能影响君主,尤其是那些智力低下的君主。君主只有一个,而且是从某个家族固定下来的;选择余地挺小的,所以很多都是平庸无能的。但是,臣子有几千个,而且是从几亿人里面选出来的,有些人的能力远远超过现在的君主。这样一个能干的臣子,如果他有很高的地位和一点自私的野心,就可以把君主玩弄于股掌之间,牵着君主的鼻子走,让君主按自己的吩咐做一切事情。在中国历史上,宦官和外戚专权的案例数不胜数,权臣身居高位控制君王的情况屡见不鲜。这种以君为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假装显示自己野心的人比较好。最后,他给君主留下了一个空缺的职位,并且玩得很开心。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或许是性格使然,行事更为简洁干脆,踢开君主,自立为王。陈桥,赵匡胤,黄袍加身叛变,留下周公皇帝柴宗逊活着,而其他人坚持要砍下原君主的头。总之,古代官场也是一个战场,一些有志于权力的人在这里比拼决斗。君主的威严不足以绝对保证他的和平;位高权重的大臣会除掉君主,就像低级官员会用手腕除掉上级,取而代之。一切都那么正常,也许是常识吧。还有一种情况是在位君主太年轻,一个娃娃什么都不懂,当然也管不了国家的事务,只能听父亲委托的几个大臣“辅政”,实际上是作为代理人执政。这个时候,中央政府实际上掌握在官员手中。此外,有时它并不总是按照既定的规则,由皇室成员之一去坐在龙椅。往往是一个或几个手握重权的朝臣按照自己的意志安排选择君主。一些有权有势的大臣可以接连废掉几个皇帝,他和皇帝在世的祖先一样,成为决定皇帝命运的绝对权威。从种种情况可以看出,君主的“绝对权威”其实是相对的,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现实。

有时候原来的君主太昏庸无能,害了国家和人民。贤能的朝臣抛弃他们自立门户,给社会带来了一种清明的政治,对社会大有裨益。这属于统治集团中大臣们的积极选择。总之,由于以上原因,一个王朝的君主不可能长期是一个极其昏庸残暴的混蛋。比如在历史的漫长进程中,很多君主还是有一定能力的,或者君主虽然能力不强,但是他任命的大臣还是相当有能力的。否则,这种政治制度能延续几千年是不可想象的。

最后再来说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大臣对君主的忠诚往往具有两种不同的性质。一种性质是忠于皇帝压迫人民的特权私利,一种是忠于皇帝治理国家、服务社会的事业。这是君主本身的双重性决定的。正因为如此,对君主忠诚的行为不能完全否定;事实上,几乎所有被后人称颂的清官、好官都是忠于君主的。还有,君主的双重性在现实生活中往往交织在一起,很难完全区分。所以具体人物的评价就比较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