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死亡之谜

作者:鲁国伦(卢作孚先生之子)

卢作孚是中国近代著名的爱国实业家。他因创办和管理民生实业公司,主持重庆北碚乡村建设而闻名于世。他被称为毛泽东不能忘记的四位中国实业家之一。在抗日战争初期的关键时刻,卢作孚指挥了被誉为“中国工业史上的敦刻尔克”的宜昌大撤退,率领民生公司船队为抗日战争做出了突出贡献。1950卢作孚拒绝去台湾省,毅然从香港返回大陆。

1952年2月8日,卢作孚因服用过量安眠药而死亡。

卢作孚的小儿子鲁国伦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揭开了卢作孚自杀的神秘面纱。

1952年2月8日晚,父亲卢作孚在重庆市民国路20号的家中服用过量安眠药,不幸去世。半个多世纪以来,无论是报纸、书籍还是口述,对父亲去世的原因、过程以及遗嘱都有各种版本和评论,但大多与事实严重不符。在陆续出版的各类文献中,关于父亲的去世,要么刻意隐瞒,要么根本不提,要么一笔带过“病逝”二字,还有一些书刊引用虚假传说来传播真相。一些不负责任的作者甚至编造了关于父亲去世的所谓“史实”和“卢作孚遗嘱”,导致歪理邪说泛滥,误导世人。

我是对这件事最有发言权的人之一。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除了母亲孟,我们五个兄弟姐妹中只有我一个人住在重庆。那时,我大哥卢国伟在香港,大姐卢在美国,二哥卢在北碚,二姐卢在上海。他们都相继得知父亲去世的噩耗。那天半夜得知消息,我赶回家帮妈妈处理现场。之后,他参与了父亲的所有事务。作为见证者,我特地把父亲去世的背景、原因、过程一一写下来,澄清关于父亲遗嘱的种种神话,以对历史负责,告慰父亲在天之灵。1950年6月,父亲离开香港回到北京,作为特别代表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第二次全体会议,后被增选为政协委员。在京期间,父亲两次受到毛泽东主席的接见,多次会见周恩来、朱德、陈云等中央领导人,会见了张澜、黄炎培、郭沫若、顾耕虞、陈明德、邓季惺等老朋友。在与领导和同行的交谈中,他对新中国的建设和公司的未来充满希望。

1950至10,父亲回到重庆,受到当地党政军和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邓小平等西南军政领导人亲切接见了他们。不久,他被任命为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父亲回重庆后,重新投入民生公司的日常工作。对我父亲来说,民生公司是他毕生心血送来的。

父亲1893,重庆合川人。因为家里穷,他小学一读完就辍学了,然后就努力自学。他早年投身教育事业,立志教育救国,但因连年军阀混战,教育救国理想难以实现。1925年,父亲在合川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创办民生船务公司并出任总经理,转向实业救国之路。经过艰苦努力,抗战前,民生公司已统一川江航运,将外国船公司驱逐出长江上游,成为中国最大的民营航运企业。抗日战争爆发后,父亲带领民生公司员工积极投身抗日救国事业,特别指挥了号称“中国工业史上的敦刻尔克”的宜昌大撤退,为国家挽救了工业命脉,为后人所称道(见2002年3月21日日本报纸文章:宜昌敦刻尔克大撤退——编者)。抗战胜利后,民生公司除了改善内河航运外,还开始发展海运。遗憾的是,由于内战的爆发,民生公司的经营状况一直不佳,实力大受损害。

新中国的成立让父亲特别激动。他回到内地后,安排指挥了民生公司留守香港和海外船只返回内地的行动。在民生公司各分公司和全体船员的共同努力下,滞留在香港的18主船突破封锁,陆续返回内地,参加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

在渝期间,父亲非常重视学习时政,经常要我和他一起学习毛泽东的著作,如《矛盾论》、《实践论》等。他在思考民生公司的发展方向,积极探索民生公司如何走国家资本主义道路。早在1950年3月在香港期间,其父就通过代表向中央提出了民生公司实行公私合营的请求。6月他回京后,还向中央作了民生公司公私合营的具体方案。经过党中央和毛泽东主席的决定,中央政府同意接受父亲的请求。同年7月,交通部派代表与民生实业公司代表谈判,签订《民生实业公司公私合营过渡办法》。同年8月,交通部部长张伯驹与卢作孚签署了《民生公司公私合营协议》,这意味着民生公司在国内率先进入公私合营程序。父亲去世后,9月1952,民生公司正式实现公私合营。1953 10 6月11日,人民日报对民生公司的合资进行了报道,发表了一篇关于公私合营的一个例子的短评,高度赞扬了民生公司的公私合营是一个典型。

1951年初,父亲去川南参加土改。在此期间,我和妻子冯决定放弃在重庆大学的学习,报考西南铁路工程局会计统计员培训班,参加革命工作。我给父亲发电报和写信,征求他的意见,他打电话回来请求批准。父亲也写信鼓励我“不管什么环境都要上进”。1951 7月,我在四川江津铁路训练班学习时,父亲在给我的一封信中提到我的二姐陆正在参加土改。父亲在信中称土改为“全国目前最伟大的革命事业”,并断言“只有为人民服务的人,才最受人民欢迎”,他对国家民族复兴的热情白纸黑字写得淋漓尽致。

1952 65438+10月20日,父亲又给二姐陆写了一封信,这是父亲一生中写给孩子的最后一封信。信中除了表现出父亲对女儿生活的无微不至的关心,还谆谆教导女儿如何做人,才能更好地为国家和人民服务。在这封信里,我父亲的精神状态没有任何问题。就在父亲踌躇满志,准备为国家做出更大贡献的时候,国家的局势发生了变化。民生公司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层层累积,甚至集中爆发,最终导致我父亲难以承受的死亡。

自从父亲回到重庆后,接连不断的“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等运动在中国基层得到普及,包括民生公司在内,公司本身也顺应大势开始了民主改革的进程。由于草根运动的领导者在执行政策上存在偏差,在运动过程中,公司的一些董事和高中级管理人员受到了不应有的冲击,我父亲对此非常不解。

建国初期,战火熄灭,一片废墟。由于业务量不足,民生公司的经营状况一直没有得到改善。反而由于各种费用的消耗,以及公司在国内外的偿债付息压力,变得越来越困难。公司收支失衡,入不敷出,财务困难,员工工资发不出,员工情绪波动严重,公司形势非常不稳定。父亲对此忧心忡忡,深感无力支持。

1952年初,中央决定对民生公司进行特殊处理。在暂停向民营企业贷款的情况下,破例给民生公司贷款1000万元(旧体制下1000亿元),并责成西南军政委员会将此举措通知民生公司。西南军政委员会立即邀请民生公司一位负责人谈话,传达了中央的这一指示,并叫他从北京回来后立即转告卢作孚,请卢作孚放心。可惜负责人并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父亲。父亲去世前两天,北京发来电报,确认贷款给民生公司,解决资金困难。还是负责人先拿到电报,但没有交给父亲。原因很莫名其妙(父亲去世后,负责人解释说忘了告诉父亲,忘了交给父亲)。至此,事情有了浓厚的悲剧色彩:一方面,在中央政府的关怀下,民生公司的困难本可以安然度过;另一方面,父亲根本不知道中央有这个决定,还在担心前所未有的金融危机,可能会导致公司出现更大的危机。

2月5日,1952,民生公司主船“闽多”在丰都附近海域触礁沉没。2月6日,父亲前往丰都检查处理善后事宜。当时有传言称事故是隐藏的特工所为,公司内人心惶惶,气氛紧张。对于我父亲来说,这次事故无异于雪上加霜。据母亲后来回忆,父亲当年守着电话累得筋疲力尽。他整夜睁着眼睛睡不着。他不时喊出公司一些高层管理人员的名字,情绪极度紧张焦虑。

1952 2月8日上午,民生公司召开“五反”动员会,主题是揭露管理层对国家干部的腐败。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我父亲被特意安排坐在第一排的中间。会上,公众股代表张祥林率先在会上作了检查。内容是当他和卢作孚一起去北京出差时,他和卢作孚一起去吃饭、洗澡、看戏。张祥林视察后,父亲的通讯员表现出关心,跳上舞台,揭露张祥林在京时,接受卢作孚请吃饭、看戏时,遭到“糖衣炮弹”的攻击和“资本家”的腐蚀。还严词质问张祥林有没有问题,期间多次喊口号,气氛十分紧张,让坐在观众席前排的父亲十分困惑和尴尬,心情异常沉重。

关心是原民生公司虎门的一个年轻服务员。父亲离开香港回北京前,被调去做通讯员,把他从香港带回内地。虽然没有和父亲一起工作很长时间,但是父亲让他住在家里,还抽空亲自教他文化,对他是无比的隐忍和照顾。然而,在2月8日开会的前几天,小伙子突然从我们家搬了出来,在会议期间上台“揭发”张祥林。表面上是揭发张祥林,实际上是把矛头指向父亲。会后,父亲在办公室找到关心谈话,还有民生公司的高管,比如副总经理童绍生。父亲的劝说和关心言论应该是负责任的。他要实事求是,说一套做一套,不要夸大事实,无中生有。但关爱拒绝接受父亲的劝告,有恃无恐,态度极其恶劣,为父亲火上浇油。

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清正廉明,对旧社会奸商受贿腐败一直深恶痛绝。此刻,他很难理解,用私人工资收入招待同事的正常交往,怎么就成了腐败干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怎么能这样对待他?我父亲是一个视个人尊严如生命的人。他永远不能接受这种无端的侮辱和侵犯。可以说,1952年2月8日的那次见面,对他父亲的刺激很大,直接成为他当晚自杀的导火索。1952 2月8日下午,我妈去了观音岩的重庆市妇女互助协会,然后去张家花园路看我两个月大的女儿卢小楠。她直到晚上才回家。根据我妈事后的回忆和我了解到的情况,大致的故事是这样的:

当晚7点左右,我妈回到家,厨房的文师傅告诉她,我爸回来了,叫我睡午觉,不要被孩子打扰,就进了卧室,没出来。考虑到她父亲太累了,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休息。她以为这种情况完全正常,没有意识到会出事。她还告诉她的孙女陆和孙子保持安静,让她的祖父睡得好。等了一会儿,还是看不到父亲的动静。文师傅走进房间,发现父亲脸色变了,情况异常。

我妈突然变卦,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顿时不知所措。无奈之下,她赶紧挂了电话向民生公司求助。打了几个电话后,公司副总经理方带着医务人员回家了。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父亲本应立即被送往医院抢救。但是,我妈所依赖的公司并没有把我爸送到离我家不到100米的仁济医院!他们刚刚把悲痛欲绝的母亲扶到另一个房间,医生给他们的父亲打了一针强心剂。这时,经过护士的提醒,他们发现父亲吃了很多安眠药。虽然进行了简单的抢救,但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父亲就这样走了!

公司来了走了之后,我妈让文师傅给我打电话。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一边试图安慰悲痛欲绝的母亲,一边试图通知重庆的亲友处理善后事宜。喧嚣过后,我和母亲被留下来为父亲守灵,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笼罩着我们。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我们母子难以承受,我的悲伤、孤独和震惊永远难忘!

西南军政委员会接到民生公司报告后,对此事高度重视,立即派公安部门有关人员到家中了解情况,布置保卫工作,并安排专人与我保持联系。他们走的时候,带走了剩下的安眠药和父亲的遗嘱。2月9日,1952,西南军政委员会秘书长孙志远代表军政委员会领导来我家慰问亲属。

2月1952,11,我二哥卢和他的家人从北碚赶回重庆。可惜其他兄弟姐妹回不来了或者不知道父亲去世了。

2月1952,12,是我父亲出殡的日子。民生公司和相关部门做了周到的安排,送葬队伍规模较大。灵柩从民国时期的路家运到望龙门,再由父亲创办民生公司时的第一艘船“民生”号运到南岸,葬在民生村附近的一个山坡上。

父亲走了,但他活在人们心中。民生公司的一位船长在父亲葬礼的那天,吹响了船上的汽笛为父亲送行。他说是卢作孚把我从一名水手培养成了一艘大船的船长,我应该记住他。这样的例子,让我们全家都忍不住哭了!遗嘱的内容:

1.向民生公司借家具,归还民生公司。

二、民生公司股份归国家所有。

第三,以后的生活要靠孩子。

4.西南军政委员会的徽章,应当交还军政委员会。

他的儿子解释了遗嘱:

“向民生公司借家具,归还民生公司”,他儿子说:“是指我们家1948从南京搬回重庆。我二姐陆主持搬家时,误把从民生公司借来的两件旧家具搬了回去。当时我们家除了这两件误搬回来的旧家具,没有其他从民生公司借的家具。二姐偶然得知后,在信中告诉了父亲。我父亲很关心这件事,特别是在1952+65438的6月20日,也就是他去世前的18天,他在给我二姐的回信中第一次提到了这件事:“我是1月9日收到的信。我给罗昌扬写了一封关于南京旧事的信,但是还没有收到回信,我打算再写一封。我希望能得到一个明确的内容,以便退货或赔偿”(罗昌扬当时是民生公司南京办事处主任)。我父亲一生无私,从不占公家便宜。死的时候还记得借公司的家具。特别是他先跟他妈说要还的。”

“民生公司股份归国家”。他儿子说:“我父亲这里说的股票,主要是指民生公司董事会奖励给我父亲的一点干股,从来不参与分红。父亲去世后,母亲遵照父亲的委托,将这只股票送到了武汉民生公司董事会。但民生公司董事会按国家政策不收,后又寄回母亲。”

“以后的生活全靠孩子”,儿子说:“妈妈是家庭主妇,没有工作,自然没有收入。父亲虽然是著名实业家,担任民生公司总经理,但多年来只靠一份工资维持家庭生活,其他兼职收入都捐给了北碚的公益事业。我们家经济状况一直都挺紧张的。这个时候我们兄弟姐妹都已经陆续就业了,我爸就跟我妈说以后的生活要靠孩子,给她以后的生活做了安排。”

“西南军政委员会的徽章还给军政委员会了,”儿子说。"这表明了父亲对自己政治立场的负责态度."

他的儿子说:“因为我父亲的遗嘱从未完全公开披露过,所以社会上流传着不同的版本,大部分都是误传。例如,四川某媒体在1998发表了一篇文章《卢作孚自杀之谜》,其中有许多不准确之处。在提到他父亲的遗嘱时,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原文是:“1。借用民生公司的家具,归还民生公司。第二,什么都不去民生公司。第三,以后的生活要靠孩子。第四,为立信会计学校先生募捐,并寄给潘先生”。文中提到的“遗嘱”中有两项内容与真实遗嘱不符。第一,“不去民生公司”。事实上,父亲在世时,母亲从未去过公司。不用说,“没事”就是要等到爸爸回家。本文作者特别强调了遗嘱的内容,“从上面可以看出,卢作孚生前是多么痛恨民生公司内部的人情冷暖,多么痛恨这个世界的冷酷。“当这意味着‘什么都不去民生公司’的时候,我父亲不可能在遗嘱里写这样的内容,这显然是有些人想当然的。第二,所谓“为潘序伦先生募捐”就更不可能了。既然是捐赠,那就是公募基金。父亲家里从不存公款,不可能要求母亲“送给潘老师”。这两个所谓的“遗嘱”纯粹是神话。还有传记文学把遗嘱简化为“把家具还给民生公司,好好陪陪孩子”,也是不负责任的说法。分析他父亲的遗嘱,我们可以看到,他虽然下定决心要死,但死前头脑非常清醒。1980中共四川省委为其父作出政治结论,其中说:“卢作孚为人民做了许多好事,党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我父亲一生,从办教育、办实业到乡村建设,都是为了造福大众、服务人民而艰苦奋斗、无所畏惧。他始终坚持“忠实做事,真诚待人”的宗旨,致力于为社会、为国家办实事、做好事。虽然他做出了伟大的事业,但他对自己很严格。即使他最后死了,他也没有腐败。65438年至0999年,父亲和母亲孟的骨灰被一同安葬在重庆北碚公园的园,从此长眠于北碚这个他亲手创建的乡村建设实验区,永远陪伴着他的母亲河嘉陵江。早在1927年,父亲在北碚任下坊局局长,主持北碚乡村建设,大力发展经济、文化、科学、卫生等事业,开办工厂、煤矿、农场、学校、医院、图书馆、公园,修建铁路,创办中国第一个民营科研机构——中国西部科学院,把北碚从一个土匪横行、贫穷落后的地方,漫长的岁月过去了,北碚的变化日新月异,祖国的巨变更是迅猛。我父亲建设现代化强国的民族梦想正在一步步实现。父亲要是知道了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