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历史偏见
也许你已经感觉到这个话题就像是互联网上的一个帖子,而我今天说的就是互联网。近年来,由于许多混合因素,越来越多的人对明清历史感兴趣。除了文学界、经济界、社会界、思想文化界,关心社会的人也很多。明清帝王剧就不用说了。今天我想说说很多业余爱好者活跃在网络论坛的情况。
不像大多数历史学家各行其是,互不相干,或者相互和善,气氛融洽,网上各方观点鲜明对立,互不相让。真的可以说刀光剑影,砖头满天飞。仔细想想,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各不相同。它们也存在于历史领域,只是被优雅地包装起来,没有像网上那样被公开指出。虽然网上的辩论没有那么正式和混乱,但是过分的偏颇和不屑可能并不明智。
这么短的时间,我只能给你介绍一个网络作者。他的网名有些特别,叫“杜车陂”。熟悉俄罗斯文学的人会猜测他名字的由来。根据网上的介绍,他不是文学出身。他的专业是数学。他对历史着迷,并投身其中。他有一本很长的关于评论《明史》的书,全文至少有40万字,而且还在不断补充其他理论。名著的主题在题目中非常突出,叫做《明朝灭亡的原因与中国古代政治制度的高级发展》。另一部代表作是关于明朝被清朝取代是历史进步还是历史倒退,这是网上另一个热议的话题。很明显,他站在了后者的立场上,他的文章题目是《文明断裂的悲剧——明朝与被满清割断的近代中国》。
详细介绍杜的全文并不容易。他不是那种空谈的人。他完全用材料说话。毕竟他是数学系出身,非常注重形式逻辑,但是大部分材料都是二手的。他几乎读过现在能读到的所有关于明史的论著和相关文章,总计不下四五百篇。他的独门绝技是,可以用别人的材料来支持自己的论点,把你批判到牙齿。
全文的大致结构和逻辑如下:首先,用实例反驳了一切把明朝灭亡归结为王朝专制、皇帝腐朽的旧论,批判的主要对象是伍肆、范树之、黄仁宇、顾城、孟森等人(人名按批判的严重程度排列)。随笔第一章是“明朝灭亡不是万历的责任”,万历的六大罪状被一一推翻。第二章论证“崇祯无责”,也把过去加在崇祯身上的罪名全部去掉。那么他认为明的死因是什么呢?第三章是他对最后答案的第一次准备和铺垫,也是杜甫历史知识最值得骄傲的地方。从正反两方面进行了描述。积极方面,他充分利用了近年来国内外对明代工商业和商品经济的研究成果,引用了海外贸易、国内商业、白银资本等史料。,说明高度发达的工商业是明朝的一个特点,也是中国资本主义的第二次大发展(第一次在宋代)。然后,试图揭示一个现象:明代士绅、皇族、官员普遍参与商业(“普遍”一词是夸张的说法!),明朝不强调农业不强调商业。否定论着重反驳明朝苛捐杂税的旧论,转而讨论财政税收。他的结论是,明朝政府的税收太低了。原因:一是明代农业的税率为5%-10%,在世界上也是低的;1200年来,农业税的“原额”一直不变,这个比例随着人口、耕地、农产品的增加而打折。再利用很多政府收税总是少于全额的史料,说明农业偷税漏税严重,所以政府收税的实际收入要低很多。第二,也是他的重点之一,降低营业税。商业税率只有2%-4%,还不到农业税的1/7,至少90%的商业税被偷了,比农业还严重。就这样,他的“言论”来了:传统上说,明朝是中国历史上专制程度最高,对人民控制最严的国家。大家都生活在政府的高压统治下,被剥削的程度最严重,达到了极致。但是,他现在的研究完全可以颠覆这种传统认识。明朝是中国历史上税收最少,对人民控制最宽松无力的朝代。明朝的问题不是政府收税太多,而是政府收税太少。不是政府控制社会太紧,恰恰是政府控制社会太弱。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震撼力,在网上赢得了不少掌声,也嘲讽了一些专家。
至此,杜甫已经完成了前半部分题目的论证,以极大的努力推翻了前人的“传统观点”,为自己的论证扫清了道路。后半段是他的题目(从字数来看,只有65438+全文的0/5),希望通过乱象达到整改的目的。他的正统论相当震撼,明朝灭亡的原因根本不是专制或腐败,而是“中国古代政治制度的高级发展”。
虽然网上的辩论大多来自业余作者,但与我们专业不无关系。相反,它们可以起到提醒或鼓励专业研究的作用。
我想卖一把锁,先穿插几句“说书人”的感受和评论。
看了之后,感觉杜甫的论证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把事物、人物、现象按照自己的逻辑串联起来,玩弄利弊得失,具有很强的反驳能力和思辨色彩。现在有些专业论文写的很详细很细致,但是就像顾颉刚当年说的,缺乏自己的见解,说的尖锐点就是没有思想,读者不知道他做这个题目想给人什么启发。杜石不一样。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他对许多事情的驳斥暴露了我们现有研究的缺点。小如袁崇焕杀了毛,是不明智的,而且我在这方面也有证据;大的方面是没有有分量的完整的明朝财政史。明代的财政税收情况,我们并不完全清楚。大部分是毛估计的,论据矛盾多,留下不少空白。杜氏钻的就是这个大洞,从这个大洞里肆意在汪洋身上有了新的发现,这恐怕是明史界始料未及的。网上辩论与我们的专业不无关系,相反,可以从侧面提醒或激励专业研究。
其中一个提醒是,单一的微观研究也可能产生负面影响。疏离陈旧空洞的宏观话题,深入微观领域,无疑是学术发展的内在逻辑,但历史宏观和通感的必要性并不会因此而消失,只会退居幕后,缺席。维持微观研究背后的宏观关怀是最理想的。如今,专业化趋势越来越强。我们应该冷静地看到,微观研究的成果不一定直接导致宏观历史认识的升华。相反,由于其对主题的片面和片面的描述,如果作者夸大和溺爱自己的结论,很难避免在一般观点上的混乱甚至混乱。比如在反欧洲中心主义的鼓励下,明朝对海外贸易物资的挖掘比以前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很多人避而不谈,只是就事论事,但是从宏观的角度来看,这种海外贸易在整个社会经济中占多大的分量,对明朝各行各业有多大的正面和负面,海外贸易积累了多少财富,又去了哪里?在一篇专题文章中要求考虑全面是苛刻的,但宏观意识的有无往往会影响作者在进行局部论证时的审慎性和全面性。把一两百年能找到的海外贸易活动的材料整理一下,很壮观,但如果考虑到一年或十年的数据,走私船只的风险和损失,以及死亡、赔钱、被勒索的船只数量,我们不能不有所保留地得出一个结论,至少不会太多。
提醒二,如何正确处理史料?史学必须以史料为依据,这是史学领域的一条铁律。但是,我们也会遇到这种困惑,找一些能支持某个论点的材料,并不能顺利解决问题。通过举例来确立论点是相对容易的。难点在于:如果你的论证具有广阔的时空性质,比如某个朝代几百年,某个地区甚至全国,材料能否有相应的时空覆盖,能否有多种反映各方面的材料作为旁证,材料尤其是数据是否连续,是否有矛盾、差异和偏差?这时候对史料的要求就很高了。理想的情况很少,时代越老越难。这个时候,我宁愿保留更多的判断,一些疑惑和暂停是必要的。如果不可取,显然有相反的材料,因为不利于成立的论点,就放在一边,藏起来。前人所说的辨析、借鉴、比较,既是史料,也是史学的必备要素。杜在这方面的失误是突出的。现在有网友一直在清理杜作品中的此类问题,题目是《杜车陂死于明代证明》。
我在看网上关于明清史的辩论的时候,神经受到的刺激最大,心里很难受。是1949以来达到“文革”顶峰的思维方式。不知什么原因,不仅没有断根,而且坏根基因的遗传能力极强。上面提到的对待史料的态度,从深层次来看,并不是纯粹的史料问题,更多的是体现了一种思维习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他喜欢把事情绝对统一,粗暴地拒绝任何可能存在的不同方向的判断,拒绝承认交叉、重叠、渗透、互动的复杂场景,缺乏尊重前人成果的敬畏之心和求同存异的学术智慧追求。说实话,要想找到一个制度的合理性,或者说找到维持其合理性的理由,材料是很充足的,举例子的方法是最便携的,但也是最不靠谱的。为什么不试着换几个角度,搜索更多的资料,看看这个系统的问题,固有的陷阱,各种后果?把各种材料合成一个能呈现复杂性的场景,不是比单一场景更接近某些历史生活的真相吗?
看网络文章的收获是,我们可以直接感受到这些历史争论的怪异和极端,但它们都不同程度地反映了人们对历史与现实互动的思考方式。
现在回过头来,让我们看看杜甫在一系列激烈的争论之后,到底想让我们接受什么“思想”。杜文的第四章的题目是“中国古代政治制度的变迁与宋明的灭亡”。他从追溯汉唐政治制度,特别是宋代政治制度的变迁开始,最后比较了宋明政治制度及其灭亡的原因。支持他的核心论点来自钱穆:“唐宋明真正的政治权力,实际上一直掌握在平民社会的知识分子手中。”钱指的是科举制度的影响。这说明论证不严谨,副作用很大,名人在所难免。杜氏认为,钱穆的说法对唐朝不成立,对宋朝和明朝成立。但是宋朝和明朝不一样。为了节省时间,我只能省略他的很多具体论点,展示一些关键词。他说,宋明两个文明社会的知识分子在操纵实际政权时,采取了两种不同的应对方式和两种不同的制度惯性。宋朝皇帝通过优厚的公务员待遇与文官集团达成默契并结成联盟,通过他们实现对社会的管理和控制。到了明代,文官集团的情况发生了变化。怎样才能为皇帝做贡献,能得到什么好处?工资很低,权力有限。不管你对皇帝有多忠诚,一旦犯了错,就会被弹劾,甚至受到严厉的惩罚。没有优点,反而有很多缺点,不仅得罪了一些自命君子的官员,也得罪了他们原来的利益集团。所以在明朝,不仅那些所谓的君子是地方和私人工商业利益的代言人,就连那些所谓的小人,实际上也充当了私人工商业集团的代言人。我们可以看到,在万历时期,反对矿税的,不仅仅是党的所谓君子,还有浙江党的所谓小人党(反映出学术界存在以党分君子小人的问题,导致了杜的误判)。有了这些论证,杜的超思维开始越走越远。他说:可见,从国家整体利益考虑问题的只有皇帝,皇帝在文官集团中找不到自己真正的盟友。所以和很多人说的相反,锦衣卫和东厂的建立,不仅仅是皇权高度扩张和专制进一步发展的结果。相反,这是皇权极度削弱到极限的结果。也可以说是皇权被打压到极致后的一次触底反弹,是一场死光。
下面的讨论就更宏观了,很明显是受沃勒斯坦《世界体系》一书的影响,从中搬来了很多特殊的词语。杜氏说:这种政治制度上的超前发展,即平民知识分子过早地掌握政权,造成了明朝资本主义的过度发展,或者说资本主义发展遇到的阻力太小。由于科举制度的实施,大量资产阶级利益的代言人可以通过科举直接进入政府为官,掌握控制基层乃至中央的行政权力。其后果是,在明朝,资产阶级不经过任何斗争,不付出任何代价,直接操纵和控制政权,直接让政权为他们服务。这与西方的资产阶级仍然需要经过流血斗争和革命才能取得政权是完全不同的。
西方的资产阶级因为艰苦奋斗,冲破重重阻碍,最终掌握了政权,所以即使掌握了政权,他们仍然明白,保持国家对社会经济的必要控制是不可或缺的,征收大量的商业税来维持国家的正常运转,保持强大的国力也是不可或缺的。同时,他们也在突破障碍、与反对他们的势力斗争的过程中,锻炼了自己强大的政治组织能力,培养了自己组织和控制军队的能力。因此,在推翻君主专制后,他们仍然拥有抵御外来侵略和干涉的巨大力量。明朝就不同了。资产阶级就像被宠坏的孩子。他们只希望政权为他们服务,为他们服务,不希望政权再从他们身上拿走任何东西。他们全班就像一个精明的商人。既然他们已经以最低的成本获得了最大的利润,那还有什么必要增加成本来做出更多的努力来支持这个政权呢?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国家加强对私人经济活动控制的政策,任何国家增加工商税收的企图,都必然会遭到他们在朝廷的利益代言人的坚决抵制和拒绝,而这种抵制几乎无一例外地获得了成功,这种成功也进一步使他们确信了自己的正确性。“不与民争利,为民守财”几乎成了他们战无不胜的理论法宝。“农本商末”在他们眼里只意味着,你的国家要打,只能打农业。如果要增加农业税,可以讨论。想加工商税,不行!“不谈利,只谈义”,说的都是国民政府和皇帝。意思是你的政府和你的皇帝只需要讲仁义。为了利益,不好,不光彩!为什么他们自己不盈利呢?只不过是利益上的斤斤计较,增加一点营业税,难如拔虎牙。类似汉武帝时期加强对民营经济的控制,严厉打击偷税漏税的政策,在明朝是不可能成功实施的,做梦都想不到。这样,一旦旧的政府结构因某种意想不到的变化而崩溃,他们就像失去保护的孩子一样完全不知所措,无法在政治上组织自己,组织社会,更不用说组织军队了。面对外来侵略,它是脆弱的,只能听天由命,任其宰割。
像沃勒斯坦一样,杜对资产阶级深恶痛绝。但恐怕沃勒斯坦也不会想到,他在中国的追随者们转而寻找皇帝的支持,退到了“前现代性”,而不是“后现代性”。明朝的“前现代性”统治不够强大,这难道不值得深思吗?杜甫充分利用了我们对明代“现代性”的研究成果(对此我一直持强烈保留态度),也利用了对“前现代性”的批判成果。这种延伸并不是这些学者的初衷,但也证明了这个研究有很多地方需要学者反思。我不能讨论这个。
最后回到另一个悬在眼前的感觉,也许是我今天最想说的。看网络文章的收获是,我们可以直接感受到这些历史争论的怪异和极端,但它们都不同程度地反映了人们对历史与现实互动的思考方式。杜理科的许多以积极方式提出的问题,以及涉及和延伸的问题,就像一面镜子,可以反映出我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对历史的关注,但实际上,他们更关心自己的命运;也反映了在思想文化教育不够透明的环境下,年轻一代思想取向不确定的尴尬。
老实说,我并不反感年轻人杜理科·切比,但我有点喜欢他们。思考总比不思考好。但我不会否认我的看法:我相信杜不是出于政治功利,他的思考是认真的,他的意见是真诚的。那么,他的致命弱点在哪里呢?社会经验太少。他从来没有真正尝到过在皇帝骄横下生活的滋味,对皇帝抱有太多的幻想和遗憾。况且,社会、政治这样一个只有人类才有的庞然大物这么大的词,因为个人没有足够的阅历,真的不容易理解和明白。凭良心说,这方面我们是不是吃的太少了?用此刻仅有的一点个人感受来论证历史,而不去简单化,这很奇怪。再者,直接的社会经验对于有限的人生是不够的。那只能通过吸收前人的知识来弥补,其中读史就是一个极好的途径。如果以这种态度去读历史,就要避免急于从历史中寻找我们需要的答案,而是让历史滋养我们缺乏经验的社会经验。所以我多次要求研究生直接阅读第一手史料。他们要想直接进入历史场景,百读不厌,就怕没有读够必修的书。历史上的人和事的经历,一个人的经历,更多人的经历,不同人的经历,不同情况的经历,如果我们能充分听到他们直接的声音,看到他们真实的想法,尽可能地把这些场景集合起来,然后分析比较,详细分析,也许就能对什么叫社会,什么叫政治有更复杂更丰富的认识。
(原文为2007年4月7日在上海研究生学术论坛上的发言,后发表于《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