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孩子们心上的符号

六月是属于孩子的,炎热,阳光明媚,长势旺盛,只是刚进入六月就有点阴寒,但是六月终于来了,相信以后的日子会不一样。那天是周末,我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回去度假。在这座废弃的寺庙般的小山上,我的思想有些自由,不禁想起了我的童年。

记不清有多少大师说过,童年的经历和记忆影响一个人的成败和命运。我印象深刻。仔细想来,人生不过是童年积累的回收和在童年积累基础上的再投资再分配。换句话说,人生就是不断消耗童年积累的过程。

在我宝贵而充满活力的童年里,我收获了什么?

饥饿和屈辱是我的第一次收获,或者说是刻在我童心上的第一个符号。

从记事起,饥饿就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吃一顿不拌红薯、萝卜、野菜的饱饭,是我和兄弟姐妹、老乡们最大的享受。在我们家,大概是每年春节和端午节(端午节只有一顿饭)吃几顿白米饭。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候的白米饭真的很好吃,滑滑的,又香又甜,不放菜也能吃三碗。大多数日子,我都是饿着,半饿着,尤其是半夜,经常被饥饿折磨。为了吃饱,我和妈妈或奶奶经常在有月亮的清晨来到收割后的稻田里捡拾留守的稻谷。因为我们不是唯一捡米的人,我们必须赶在别人前面。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生产队不允许在收割的田地里捡稻子。干部们说,他们宁愿让水稻烂在地里当肥料,也不愿助长自私自利的不良作风。那时候白天要在生产队干活,甚至晚上八九点才收工。我很累很困,但是只要我去捡米,我都会毫不犹豫的跟着去。有时候,我们会偷偷拿几把割完了还没收回来的大米,但这样的机会并不多。生产队为了防止别人偷吃,会想尽办法把割下的米收回来。

当时大队和生产队经常组织大搜查。记得我上三年级的那个夏夜,大队突然组织机械民兵到我们生产队进行大搜查,我们家捡的一筐筐大米大部分都被找了出来。于是我父亲被带走了,他和另外四五个连夜从家里找来大米的人,在全大队九个生产队里,挑没被打倒的大米或米捆,开了一个审问会。我记得父亲回家的时候是凌晨三四点钟。他回来就对我妈和我发脾气,说因为我们不守规矩,他被侮辱了。的确,那种酷刑很残忍,残忍到人的尊严都没了。然而,没有这样的游斗,我们的尊严何在?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家一个月几乎有十天没有饭吃,所以我爸经常厚着脸皮去借小米,而我妈大多数时候都是提着篮子从一家借锅饭到另一家。好几次,我妈提着空篮子回来,然后回来就偷偷掉眼泪。有时候,我妈要早点上班,就是我在家做饭。偶尔要从锅里借饭吃,也有过眼睛脏的时候。那种尴尬现在很不愉快。当时特别害怕生产队的粮食和财物被偷。这件事发生后,干部群众怀疑的目光会落在我们和几个特别贫困家庭的成员身上,让我感到窒息。因为穷,因为缺衣少食,人们总是看不起我,就连探亲也会被区别对待。那几天,我总是抬起头,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那是怎样的一天?这就像生活在地狱。不知道希望在哪里,什么时候能摆脱这种困境。只有在饥饿中屈辱地活着。

虚假和残酷是我童年的另一个收获,也是刻在我幼小心灵上的另一个符号。

小学初中的时候,是一个说假话很真诚,把阶级斗争当饭吃的年纪。入校后的第一堂课,是听一位贫困老农关于回忆辛酸经历的报告。这位老贫农说,由于地主的压迫和剥削,他经常没有食物,只好冬天下到封冻的河里摸鱼,回来煮鱼汤。老贫农泪流满面,但在我当时的脑海里,鱼汤是一道好喝的菜,一听就想流口水。但是,老师率先喊出了口号:铭记班级辛酸,不忘血泪!永远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我也举起右手大声喊。有一次,回忆惨痛经历的报告中途匆匆结束。原因是那位“五保户”奶奶,在谈到旧社会的苦日子时,突然话锋一转,满脸泪水地说:旧社会的日子还在过。最难过的一天“大跃进”期间,很多人吃了树皮,吃了观音土...老师急忙把老奶奶拉下来,告诉她。

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经常做“苦饭”给我们吃。所谓的“苦饭”,就是野菜和蔬菜做成的粥,里面加点油和盐。在吃“苦饭”之前,要么是老师,要么是苦的老贫农,都会给你上一课,回忆旧社会的苦,讲新社会的甜。他们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在旧社会,我们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你现在多幸福啊,生活在蜜罐里。你要珍惜得不到的好日子。我不喜欢他们聊太久,因为我等不及了。特别喜欢吃“回忆苦饭”,又香又滑,比家里煮的红薯饭、萝卜饭好吃多了。我经常会在吃完一碗后忍不住舀第二碗。其实有很多同学和我一样喜欢吃“忆苦思甜饭”,也许是因为喜欢吃的同学太多了。很遗憾后来学校没有给我们做“忆苦思甜饭”。

那时候,学雷锋是一项政治任务。在一周或一个月内没有完成几项做好事的任务会受到批评,也会影响最终的评价。于是同学们漂洋过海去找“好事”,但随着做“好事”的人越来越多,“好事”也难找了。学生经常做的“好事”就是挑一担牛粪,倒在学校的鱼塘里,这是一件容易的事,也是一件显眼的事(不用找参照物)。后来因为往鱼塘里倒了太多牛粪,把鱼噎死了,老师严禁往学校鱼塘里倒牛粪。牛粪被排除在“好事”之外后,学生做“好事”就更难了。不能总去那些五保户,去了一次就扫人家床上炉子上的灰尘。人们不仅累,而且害怕。我也经常为不做“好事”而苦恼。现在的成功人士常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当时我很幸运地抓住了一个机会。那天,放学回来的路上,我去供销社买盐。我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脚老奶奶扛着一担柴火走在路上,就跑过去帮忙。一开始老婆婆不让我选,可能是我太执着或者她真的累了,就把担子给了我。等我帮老婆婆挑完柴火回家的时候,我已经汗流浃背了。我擦了擦汗,担心:谁来给我证明?没有人会证明我白做了这件“好事”吗?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看到三个不同年级的学生在看着我。我大声和他们打招呼,但是没有人注意我。我想我是嫉妒了。反正这个“好事”是真的,我就得意洋洋地回家了。第二天早上,我早早来到学校,正要向老师报告好消息,老师来教室找我。老师严肃地问我:昨天放学后你做什么了?我骄傲地向老师报告了我的“善行”,老师拍了拍桌子:你知道那个老女人是谁吗?!我一脸懵懂的看着老师。老师生气地说,她是地主,地主!你不知道她是地主吗?我好尴尬,感觉天要塌下来了。老师问我,比如楼主用什么手段说了什么腐蚀性的话?并让我把事情经过写出来,说交给大队党支部研究,看怎么处理我。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一直处于恐慌状态。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厄运。我甚至想过会不会被拖上台开斗争会。这件事虽然不了了之,但却给我留下了多年的恐慌,让我对做“好事”产生了本能的厌恶。

我们从三年级开始写作。我记得我几乎所有的作文都很优秀,但没有一篇说的是实话。它们都是关于什么的?一个干部被洪水淹没时,背毛主席语录,跳入洪水中抢救即将被洪水冲走的大米。听了旧社会一个老贫农的经历,我在新社会感到幸福;我需要学习更多的技能,长大后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处于水深火热中的阶级兄弟...我知道我写的都不是人,但是老师喜欢,经常当范文读(我的语文老师后来当了大学校长,无疑是个很有才华的老师,然而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只能告诉我们写这样的作文),我也习惯了这样写。话说回来,不写怎么写?当写谎言成为一种习惯,我想写照片的时候就不习惯了,甚至怀疑这叫写作吗?心里矛盾了很久。

我第一次参加面对面的斗地主是在小学二年级上学期。地主站在我们面前,脖子上挂着恶霸地主的牌子,旁边坐着一个揭露地主罪恶的老贫农。老贫农被揭穿后很激动,经常骂他。最后他忍不住了,给了楼主几个耳光。在老贫农的带头作用下,师生们一拥而上,打骂地主。一个高年级同学把楼主踢倒在地,用麻绳捆住。地主被革命青年打得鼻青脸肿。革命少年不时爆发出幸福的笑声。那场斗争会包括所有后续的斗争,我没有上前骂一句,动一根指头。不是不想上进,而是真的做不到。我认为他们对我没有什么不满。我为什么要打骂他们?况且他们也可怜。只要领导有兴趣,没事就拉起来打,只要把地主富农拉上台,总有很多人自愿拳打脚踢。我记得有个坏分子被处分了,因为他看到天上飞了好多飞机,说:你打电话了吗?他侄子听到了,马上向大队党支部汇报。党支部立即召开了斗争会。第一个上台的是他侄子,一起搓脚把坏人打死,晕倒在台上。我侄子不松手,把他拉起来打了几巴掌。还有一次,因为我们生产队怀疑一个地主的儿子从山上偷了一棵树,我们就把他从附近的生产队抓了过来,吊在房顶的横梁上,吊了几个小时。晕倒的时候用冷水把他弄醒,然后再吊起来。最差的战斗机是平时和他关系很好的伙伴。楼主儿子的父亲以前是医生,在外面有很多熟人。他的生活比其他地主富农好。他平时和搭档打得很好,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不忘请他喝一杯。我很困惑。为什么很多人这么残忍?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看了太多的残忍,长大后害怕血腥,也就是看电影,有凶杀场景的时候总是把目光移开。记得我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时候,恰逢“严打”。看到同事找关系一个个开枪打人的时候,我特别不明白,开枪打人没什么好看的。即使被打死的人死有余辜,那也是一个生命的消失,对他的家人来说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没有理由去感激。

无知和荒谬是我一生的痛苦,是刻在我童年心灵上的又一个符号。

在我们的童年,我们吃不饱,没有书读,没有玩具和娱乐设施。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才知道,除了课本,还有漫画书,毛主席语录,毛泽东文选等课外书。但当时没钱买,就刨蜈蚣,打松果,挖草药换点钱,甚至去奶奶家偷点鸡蛋卖,然后买漫画书。当时老师、课本、漫画书告诉我,1949之前的社会是黑暗社会,美帝国主义杀人不眨眼,国民党反动派和日本侵略者是一伙的。我记得当我在初中时,我研究了毛泽东在抗日战争胜利后写的一篇文章。有一句话我还记得:抗战胜利后,躲在峨眉山上的蒋介石准备摘桃子。老师告诉我们,国民党蒋介石是躲在后方假抗战,真抗日,相互勾结,企图把中国变成殖民地。只有中国的* * *生产党在和日本鬼子浴血奋战。抗战胜利后不久,国民党反动派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下,用武装到牙齿的800万军队打击* * *产党。我觉得蒋介石这家伙特别不地道。桃树是* * *制作方种的。你不好意思来摘桃子吗?脑海里甚至不止一次地浮现出旧社会的场景:阴风萧瑟,雨露刺骨,无路可走,日本兵走投无路,国民党极端反动,美国人别有用心,毛主席在扶贫。还有,美国人民和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人民,和我们旧社会一样,都在生死线上挣扎。虽然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一点也不好,但当我想到我们的不好的生活只是暂时的(教育告诉我们,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过上楼上楼下有灯有电话的生产性生活,我满怀希望地期待着那一天),当我想到旧社会的生活更糟糕时,我甚至有了参军去美国打仗解放全人类的雄心壮志。只是到了大一点的时候,接触了一些有限的内部书籍进行批判,听了封面下的VOA,我才开始重新认识,渴望。人到中年,我常常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不上学,不学习,可能会更好。

那时,我们大多数人都把美帝国主义视为杀父仇人。领导和老师告诉我们,美帝国主义不死,一直在盯上我们。有一年听说美帝国主义的原子弹要来中国了,于是家家不种地,不挖防空洞。每个人都在挨饿,但一想到美帝国主义试图颠覆我们,让我们回到像西方资本主义那样的人民压迫他人的社会,就让我们发力去挖掘完美的防空洞。记得爷爷挖的防空洞又深又宽,层次分明,吸引了很多人来参观。我们一直期待着美帝原子弹来的那一天。我们认为,有了我爷爷那样的防空洞,美帝再来多几颗原子弹也是浪费时间。可惜美帝的原子弹没打过来,不知道他们知道我们有防空洞后还敢不敢打。后来,那些防空洞成了老鼠和蛇的舒适巢穴。我不想责怪我的祖父和我的父母。他们只是这种全民荒唐行为的参与者,也是身不由己的参与其中。但是他们在挖防空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怀疑过?这是做人的悲哀,也是我童心上留下的残酷印记。

那是一个荒谬的时代,荒谬的程度,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没有不可能,只有想不到。最让我惊讶的是每家每户设立的寻宝台和对毛主席老人家的早指示晚汇报。所谓宝桌,就是用砖做的桌子。书桌呈宝塔形,顶部是毛泽东的石膏像,底部是他的“四卷藏宝书”。每天早晨出门前,要向毛主席请示。请示时,双手合十,微微闭眼,嘴里说一句话,比如毛主席,我今天要上班了,希望您老人家保佑,我一定争取私修,晚上回来再详细向您老人家汇报。每天晚上回来后,他双手合十,微微闭眼,把一天的主要事情都告诉毛主席。我发现父母在毛主席面前很虔诚。比如,有时候我听到母亲向毛主席汇报,说她今天偷了一些玉米和一些大豆,父亲也告诉毛主席,他在生产队的山上砍倒了一棵松树。我不明白。很明显石膏是没有生命的。你为什么这么认真地告诉他?明明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为什么要告诉“毛主席”呢?明明是不可能“改正”的,为什么对着“毛主席”发誓一定要洗心革面?那时候的人很变态,让我们变态,比如做了坏事被家长同学质疑,想抵赖就把毛主席搬出去:我答应毛主席!向毛主席保证后,其他人无话可说。唉,毛主席当时还是帮了我们大忙的。

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家乡的很多人都是那样想那样做的。他们饿着肚子喊着鼓舞人心的口号,家人感到无比幸福。难道他们没有基本的判断能力和幸福的标准吗?我记得毛泽东去世时,我们许多农民和教师哭着捶胸说,毛主席,你为什么不管我们?我们将来要做什么?每天早上下午上课前,我们哭五分钟。有一次毛主席同学蹲在桌子上偷偷看漫画书。可能是里面的情节太搞笑了,那个同学突然咯咯笑了起来。这时候笑就好了吗?老师立刻义愤填膺,跑过去像抱小鸡一样把这位同学抱到讲台上。“叭”的一声就是一记耳光,那个同学倒在了地上。估计是同学受伤了,哭着喊“毛主席!毛主席!”我不知道老师是不是受了启发,也大声叫道:“毛主席!毛主席!”学生们看到老师哭都不甘落后,一个个大声嚎叫:“毛主席!毛主席!”那种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悲惨,也应该算是千古奇景吧。

我的童年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但留在我童心中的符号却是如此清晰。噩梦般的童年和扭曲的人性并没有毁了我,但我能够对社会和历史有新的认识,我勤勤恳恳地寻求真理,不是因为我比同龄人聪明,也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远大的志向,而是因为我爱读书爱思考,我有一个求源的爱好。用某些人的话说,我吃完了就没事干了。虽然自私,庸俗,虚伪,胆小,但至少我还有点良心,坚守一条底线。我不会做坑人害人的事,在重大问题上从来不会说违心的话,也不会做违心的事,更不会无缘无故的恨。我会一直坚持我认为必须坚持的东西——也许这种坚持在别人看来是很迂腐的。刻在孩子心里的每一个符号,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什么是假,什么是丑,什么是恶。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遇到了太多的丑陋和残忍,也可能不是每个人都是那么的本性邪恶。而我的大部分同龄人,他们可能没有我的爱好,只能靠小时候的教育和经历,浑浑噩噩地结束一生。想到这里就觉得难过。(2065438+2003年6月)

(楚梦,本名倪。作家兼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