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能把《历史的表面》原文发给我吗?谢谢你。aive.happy@163.com
作家兼评论家徐坤所著《双音夜航》一书,可视为对90年代女性写作的第一次全面总结。她这样比较了两个时代的女性作品:
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的女性写作伴随着拨乱反正的思想解放运动,女性作家与男性同行一起,重燃并延续了被文革禁锢的五四时期以来的个性解放和人的自我发现,那么90年代,随着多元文化历史现实的到来,更多的女性作家一直在文化边缘默默行走,更加注重在“人民解放”的旗帜下挖掘“女性”。
在徐坤看来,20世纪90年代的“多元文化主义”形成了自五四以来的第三次妇女解放:
第三次解放,即90年代女性身体的解放,以及相对平等、进步的社会机制和相对发达的计算机信息网络的建立,赋予了女性更加自主地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无论是选择结婚、独居还是离婚、外出打工还是选择留在家里,都不会有制度上的压力和舆论。只有在这个时候,“身体”的问题才会上升到认知层面,遭受灭顶之灾的性别才会复活,女性对自己身体的认知欲望才会特别强烈。她们不必像以前那样在男权主义的镜子里审视自己,而是试图通过女性自己的眼睛去认识自己的身体,用新奇的眼光去正视并重新发现和欣赏自己的身体,重新发现和找回女性失落和湮灭的自我。
这样看来,娜拉走后发生了什么,对于90年代来说是个伪问题。女性获得了平等的社会空间和自由自主的权利。伍尔夫所谓的“她自己的房间”是20世纪90年代女性的幸运。女性拥有自觉的女性意识、独立的女性视角和女性话语,能够表达独特的女性体验。而且90年代的社会也张开双臂欢迎女性写作,与80年代女作家面临的困境形成鲜明对比。难怪徐坤女士在“结论”中兴奋地宣布,女性写作将从边缘走向中心,前途光明灿烂。
从90年代成熟的女权主义角度来看,80年代的女性写作并不那么令人满意。后者没有“自觉”的女性意识,追求“人”的解放,没有意识到“人”中有男有女,而女性在“人”的旗帜下仍然处于边缘地位,受到压迫和歧视。“人”的解放实际上是一种“宏大叙事”——很多90年代的女作家都是这样想的,但她们自觉地脱离了这种“宏大叙事”,追求个性化写作。从我的“男性”角度来看,很难证明80年代的女性写作与90年代相比缺乏女性的真实体验,但更容易指出她们与当时男性作家的区别。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80年代的男女作家确实都与宏大叙事有关,而在90年代,脱离了“宏大叙事”和“束缚”的不仅仅是女性。重要的是如何看待所谓的“宏大叙事”。这个概念在90年代非常流行,但它的意义和利奥塔的作品拉开了西方与东方的距离。在我们90年代的字典里,人们在社会正义领域呼唤正义和公正,关注和揭示社会政治压迫,关注弱势群体命运,追求社会理想,社会解放,等等。简而言之,凡是与政治、社会、正义、团体、阶级、群体乃至精神道德相关的话题和主题,都称为“宏大叙事”。只有关于自我,关于个体,关于与个体相关的身体、欲望、梦境、记忆、潜意识的书写才是真实的,是真正的书写,是个性化的书写。
90年代的女性写作似乎可以归为个性化写作,是女性对个性化写作的实践。在个性化写作中强调的个人体验上加上“女性”二字即可。然而,90年代男性作家和女性作家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贾平凹的《废都》也很有个性,但遭到了男女双方的谴责。朱文的《我爱美元》在新国家理论看来是一部非常有价值的个人作品,却最早被女作家斥为“流氓”。但我们试想一下,如果一个女作家以《废都》中女性的视角来改写这部作品,可能是另一个私人生活的诞生,也可能是一个人的战争。戴锦华区分了两种个性化写作:
另一方面,所谓的个性化,就是只从个人角度切入历史。据我所知,一个相当个人化角度的叙事,可能构成对权威话语和主流叙事的解构和颠覆,或者至少是一个完整想象图景的裂缝...最后一关,...是针对女性作家的,个性化写作具有自传意义。在我们当前的语境下,它专门为女性作家书写个人生活,披露个人隐私,构成了对男性社会道德话语的攻击,取得了令人震惊的效果。因为对女性个人生活体验的直接书写,可能构成对男性社会权威话语、男性规范以及男性所向往的女性形象的颠覆。
使个性化写作合法化的前提是权威话语和主流话语的存在。前者对后者的消解和颠覆是有意义的。女性个性化写作之所以合法化,是因为它可以颠覆男性的权威话语。然而,男性的个性化写作可能会颠覆所谓的权威话语,同时构成对女性的新的压制,成为新的权威话语。女性的个人写作自然可以避免这个问题,可以有效看出男性与权威的共谋。其实这种话语模式和阶级压迫论很像。在区分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这个首要问题上,最受压迫的阶层的言行对统治者的颠覆性最强,其之上的阶层往往具有两面性。事实上,性别与阶级的关系原本就是女权主义理论的一大要点。就像西方可以讨论白人女性和黑人女性的关系一样。我们似乎也可以想象讨论底层女性和中层女性的关系,想象一个外出工作的女性的个人经历是什么样的,并以此为依据来审视一个男人的私生活和战争。这种颠覆有多大,有多深刻?
然而,有趣的是,在20世纪90年代,随着女权主义的发展,阶级理论被搁置了。我们的社会可以谈论群体与个人、男女之间的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但不再允许询问社会关系、阶级属性、经济地位、政治面貌等问题。压迫与反抗,压制与颠覆只在“宏大”的权威与抽象的主流,边缘个体与女性之间进行。一种“压迫与解放”的理论得到了根本性的转变,其对象、方式和方法完全改变了,从而在90年代获得了青睐。
20世纪80年代的女性主义理论之所以对阶级理论发起攻击,原因之一是后者忽视了性别差异,这并不一定使两者完全对立。事实上,女性主义理论的诞生与马克思主义密切相关。人们讨论政治、经济、种族、阶级问题,讨论性别问题,性别问题贯穿所有问题,这是女权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一大进步。然而,从80年代发展到90年代的女权主义,基本上是用对性别问题的讨论代替了对其他问题的讨论。因为阶级问题忽略了性别问题,所以显得不重要,甚至不存在。人们更愿意接受“纯粹”描述性别事件的小说,而与性别和社会相关的小说似乎就不堪入目了。按照女权主义的标准,《沙飞女士的日记》不仅比《桑干河上》高,也比《在医院里》和《我在下村的时候》高,更不用说《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了。女权主义有很多理由去批判这些文本,在批判的过程中,性别问题,脱离了所有其他问题,被凸显出来。在弗洛伊德和马克思之间,女权主义毅然选择了弗洛伊德(当然是经过改造的)。于是,家庭、父母、孩子,从第一次性经历到第n次性经历的记忆,以及个人成长的过程都变得极其重要,而政治、经济、种族、阶级都不再与女性相关。
徐坤女士提到的“第三次解放”似乎为女性关注性别问题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但可笑的是,这种解放根本不是女性自己争取来的,而是这个时代“慷慨”给予的。当然,这种“解放”绝对不是针对所有女性的,下岗女同胞根本没有那么幸运。时代给了一些女性自由和自主权,给了她们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他们不再为柴米油盐发愁,也不再每天与权力相遇。他们不用问爷爷奶奶,不用跟奶奶说,不用请村长的秘书,不用看别人的眼色。说白了就是一些提前进入“小康社会”的女性。只有这样,女性才有时间和兴趣去专门研究性别问题,才有可能把性别问题和其他不堪入目的东西区分开来。在我看来,这是90年代实施的“公民社会”项目的一部分:在城市中建立一个新的生活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市场和消费伴随着自由和自主,预示着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诞生。它促使人们关心自己,为自己奋斗。这个新空间之外的力量是人们看不到的,所以看起来是不存在的。就像人们每天在超市里遇到琳琅满目的商品,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变成垃圾后去了哪里,不会被生活在新空间的人们注意和关心。那些看似不存在的东西变成了“看不见的手”,我相信这与“第三次解放”有关。但是,女权主义者应该有兴趣问一问推动“新空间”的手的性别。
在这个“新空间”里谈“宏大叙事”是不合适的,这和女权主义不屑于谈“宏大叙事”非常契合。也许这里有所谓的“平等”和“进步”,但这是针对某些人的,而为孩子学费发愁的母亲肯定不在其中。在我们这个时代,要求女性在写作中关心下层女性的命运,大概是很可笑的,对于自由独立的女作家,大概也没有必要提这种奢望。对社会问题失去兴趣的女作家,除了自己,大概也没什么可聊的了。自我是最重要的,因为我是最真实的,我是女人,是弱者,是边缘人,是男性世界的受害者和叛逆者。只要说我自己,就符合女权主义的要求。在他们之中,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体,它可以具有生物学意义上的性别的意义,可以与男性中心主义保持差异,具有颠覆的可能性。但这是进步还是倒退?如此以自我为中心,以自我为中心,女权主义还能讲一个生动的故事吗?或许是我的“男性”审美有问题。我读到的是大胆和震惊世界背后的恐惧和谨慎,我在回避它的同时也在揭露它,让自我成长的故事被一个个讲述。我读到的是,在对了解和理解与自己无关的他人失去兴趣后,故事甚至无法在日常生活的层面完全展开,以至于故事中的每个人都像木乃伊一样僵硬。我看得多的是空洞的抒情,拙劣的自我剖析,做作的哲学言论。我相信女人的痛苦和挣扎都是真实的,但为什么会那么糟糕?自我中心主义者写不出感人的故事。女性的个性化写作如何与自我中心的表达划清界限?
80年代,女性生存体验的一个深刻表现就是防止被窥视的心理。在20世纪90年代,女性写作的典型方式是暴露自己的隐私。这是多么戏剧性的变化啊。同样是写了《被看》的女人,但一个是惊恐地逃离观者的眼睛,一个是主动把自己放在观者的视野里。女权主义当然可以主张,在90年代的镜像中,观者和被观者都是女性,是对女性自我形象的迷恋和欣赏,是女性与自己的交流。正如上面引用的徐坤女士所说,“我尽力通过女性自己的眼睛来认识我的身体,用新奇的眼光正视并重新发现和欣赏我的身体,重新发现和找回女性迷失和湮灭的自我。”但是,女性观众可以很容易地被男性观众取代,几乎不需要任何过渡和翻译。戴锦华女士深有体会:
90年代的女性个性化写作存在危险。我个人有一个很迷茫的心理。一方面,不同于、不屈服、不模仿男性写作的女性写作是我们一直期待的;女性不妥协古典文学规范,以接近女性自传的方式写作,也是女性文学的出路和前景之一。然而,在至少90年代的文化现实中,一个非常明显的危险在于,女性大胆的自传写作同时被强大的商业运作所包装和改写。.....所以,一个男性窥视者的视野遮蔽了女性写作的天空和前景。商业包装和男性为满足自身性心理和文化心理而做出的女性写作的规范和定义,成为了一种有效的暗示,甚至被明确地传递给了女性作家。如果没有足够的警惕和清醒的认识,女性作家可能会不自觉地内化这种需求,女性写作的繁荣和女性个性化写作的繁荣反而可能成为女性重新陷入男权文化的陷阱。
在我看来,更直白的判断应该是,90年代的女性写作已经被男性窥淫者的视野所覆盖,女性写作的繁荣并没有颠覆男性主流文化,而是对男性主流文化的一种伟大实现。轻松获得的“第三次解放”,原来是男人(我们)为女人(他们)提供的场所,是男人实现窥淫癖的空间,是一道五彩斑斓的风景。——不是所有女性的写作都能满足男性的窥淫癖,比如《生死场》。所以,这需要女性作家的大力配合,有意识和无意识的配合。以及90年代女作家合作得有多好。一位男评论家坦率地说:
女人本身就处于被看的状态。所以男人要看女作家写什么——可能是一种不平等的关系——不希望女作家写很多政治、社会、历史,不希望她们对政治、社会有更多的介入,不希望她们创作出对社会历史有影响的作品。
90年代的女性写作不是比80年代更符合男性的“希望”,更符合男性的要求吗?在这种合作下,女性的个性化写作还能构成对男性文化的颠覆吗?这最多是一场游戏,一场“突破性表演”。我们应该谈论个人问题,而不是谈论公共事务,谈论家、卧室和浴缸,谈论社会和广场,谈论作为个体的男女之间的关系,谈论男女在这个社会中的地位,谈论身体、性和欲望,谈论精神、道德和其他,谈论形而上的和宇宙的人生困惑和生存的永恒痛苦和烦恼。总之要讲最形而上、最形而下的目的,而不是社会性的中间。在这个前提下,可以把男人写得很丑很卑鄙,可以诅咒男权文化一千遍一万遍,但不会损伤男权文化的丝毫皮毛。
也就是说,女性写作在历史上浮出水面后,我看到了一个类似“娜拉走后发生了什么”的问题:它回到了它誓要反抗、颠覆、摆脱、逃离的男性文化中。当女性在过去以“男女都一样”的口号指责所谓的“男女平等”,指责当时的妇女解放只是劳动解放,批评男性文化塑造的“女儿”形象,批评当时普遍存在的男性化女英雄形象时,女性似乎找到了一种拯救的方法。然而,在这条路的终点,另一种男性文化正在等待拯救了自己的女性的到来。在这种文化中,女性需要强化自己的性别特征(穿卡其布的平胸女性肯定不受欢迎),女性不再是劳动者而是消费者、休闲者、游客。他们需要的“女儿”不一定是忠诚成熟的女性肉体。说白了,这种男性文化甚至需要不谈政治、不谈社会的女权主义理论。
在我看来,女权主义如果不想成为男权文化中的“他们”,就必须先讲一些男性不愿意讲的“宏大”话题。我们必须摆脱对自己和身体的担忧。都说法国作家埃莱娜·西苏对中国的女性写作有着非凡的指导意义,那么她的以下观点或许能对90年代的女性写作有所启发:
Sisu问:怎么写不写的人?怎么让他们说话?她回答道:
人必须在自身之外发展自己。在戏剧中,你只能用一个几乎分散的自我,一个被改造成空间的自我来创作。是一个能融入艰难世界的自己。但这种自我不是天生的,而是必须造就的。在我看来,人必须跨越一个完整而漫长的时间,也就是跨越自我的时间,才能完成这个创造。人必须逐渐熟悉这个自我,必须了解这个让自己焦虑的秘密,了解它内在的风暴。人必须经过这条曲折复杂的道路,进入潜意识的栖居地,才能挣脱我,走向当时的他人。
一旦有一天人们可以毫无保留地向他人敞开自己,他人的舞台就会以异常宽广的方式呈现。更准确的说,别人的这一幕是历史场景。
我的路上一直有人鬼相伴,我的文章里也一直有他们的身影。.....我的文章里全是受苦的人,倒地或挣扎着站起来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政治、社会和群体的重要性就会显现出来,这与女权问题密切相关。有人问西苏为什么写一部关于柬埔寨的剧,为什么说柬埔寨而不是女人。西苏回答道:
因为那不是我,因为那是我,因为那是一个与我不同的世界,教会了我与我的不同,一个教会了我与我的不同的世界。.....因为这里有太多的死亡,有太多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