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李森科事件”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李森科是遗传生物学家。说到遗传,就不得不说到生物进化,还得从达尔文说起。
达尔文的物种进化理论是众所周知的。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物种不是上帝创造的,而是经历了进化的过程。这些话大家都很熟悉。
但需要指出的是,现代科学的进化论与达尔文的理论有很大不同。物种进化是毫无疑问的,但接下来的“物种进化的速度是多少”和“物种进化的驱动力是什么”这些问题,要么是达尔文没有回答,要么是答案与后来的证据非常不符。
达尔文雕像,塞奇威克地质和古生物博物馆,英国剑桥。
先说“物种进化的速度是多少”这个问题吧
达尔文认为,物种的进化是逐渐发生的,一些起初并不明显的变化随着世代的发展而越来越大。当这种变化导致原始种群中两组动物之间的生殖隔离时,新的物种就出现了。
这个理论似乎是对的。然而,古生物学家有时会在连续的地层中查看某一物种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化石,却没有发现任何“物种发生明显变化”的证据。有时候几十米高的悬崖上全是某种三叶虫或者菊石,但这几十米的高度差可能代表了几千万年的年龄差。底部的三叶虫是什么,顶部的是什么?什么都没有改变。
因此,达尔文关于物种进化速度的说法可能是错误的——物种进化在很多情况下并不是渐进的,新的物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产生,然后长期保持不变。
渐进进化和突变-平衡进化的区别
这种“突变-稳定”的进化模式似乎是物种进化的主流。直到现在,古生物学的主流教材也采用这种说法。“物种渐变”这件事在宏观时间维度上是错误的。
关于生物进化的速度,达尔文自己当时的回答可能是不恰当的。达尔文本人对“生物进化的驱动力是什么”和“代际变化是如何发生的”含糊其辞,至少他无法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这个问题留给后人去探索,关于进化的动力,后人分成两派。
一个学派继承了孟德尔和摩尔根的衣钵。孟德尔通过他的豌豆实验证明了生物遗传是有规律的,而摩尔根通过果蝇的实验介绍了基因突变在代际遗传中的理论。
当时科学界并不知道遗传信息的载体是DNA,但这个学派认为遗传信息是代际传递的,如果传递过程中有突变,也是在代际遗传中产生的。
格雷戈尔·孟德尔(1822年6月20日-1884年6月6日)
另一派主张进化和遗传的动力来自于生物和环境的相互作用,以拉马克和米楚林为代表。它的核心观点是,一个单一的有机体和一个器官,如果经常使用,就必须发展,而这样的发展会遗传给后代。
这种观点听起来很有道理,比如“有人高,他的后代也一定高”,比如“长颈鹿的脖子变长是因为它需要吃高树上的叶子”,等等。
拉马克学说中的“获得性遗传”理论
虽然拉马克的理论在普通大众眼里很有市场,但经不起科学检验。
20世纪初,有科学家做实验,把老鼠的尾巴剪掉,然后让没有尾巴的老鼠繁殖,再把繁殖出来的老鼠的尾巴剪掉。几十代下来,最终产生的老鼠后代也是有尾巴的,不存在“一代的器官变化遗传给下一代”的说法。
在实践的检验下,拉马克学派漏洞百出,但这个遗传学学派却赢得了苏联官方的大力支持。
第二,李森科得到了苏联的官方支持
苏联官方对拉马克遗传学派的支持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
首先,苏联官方的革命导师坚信他们的理论是普遍真理,可以用来解释和指导一切现象。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政治和军事工作,而且文化、语言和生物都可以完全应用布尔什维克的真理。
斯大林曾对前苏联的语言学研究作过一些指示,说“语言不是在民族地区自然形成的,而是阶级社会的产物”。这个论断有什么学术依据吗?但斯大林当时在苏联是什么地位,想必大家都清楚。因此,这一关于语言学的论断成为前苏联相关研究的指导思想。
当然,斯大林的意志永远不会满足于语言学,而是“去管理一切”。
苏联官方支持拉马克学派,反对基因生物学中的孟德尔和摩尔根,还有一个重要的思想原因,那就是他们自己的控制欲。
根据摩尔根的遗传理论,物种的变异是随机的、不可控的,这从根本上与德国先知的理论相矛盾。按照德国先知的说法,一切事物的发展,从宇宙到生物乃至人类社会,都是可以解释的,而德国先知的粉丝们“不仅要解释世界,还要改造世界”。
这样的哲学观自然不允许“概率”和“随机性”出现。后来德国先知的哲学在苏联高层发展了几次,最后的结果是“领袖的意志是绝对不容置疑的”。这样的想法更不可能给“概率”和“随机性”留一点余地。
在这种情况下,摩尔根学派不可能受到苏联官方的喜欢,但主张“事物在发展中继承和进化”的拉马克学派,本质上与苏联官方的意识形态是一致的,自然会受到苏联官方的青睐。
李森科本人在“适当的时间”出现在“适当的位置”,充分体现了“一个人的命运不仅取决于个人奋斗,还取决于历史进程”这句烂话。
第三,李森科的故事
在这种背景下,讲述李森科的故事就变得有意义了。
李森科(T.D .李森科,1898—1976)出生于乌克兰的一个农民家庭。在苏联人的叙述中,这样的背景是一种鲜红色,为他后来的繁荣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基础。
李森科1925从基辅农学院毕业后,在一个育种站工作。四年后,李森科的父亲偶然发现,在雪地里度过冬天的小麦种子如果在春天播种,可以在第一次霜冻之前成熟。在此基础上,李森科发展了一种称为“春化处理”的育种方法,即在播种前将种子润湿并冷冻,以加速其生长。
李森科正在检查麦穗(时间1920-1930)。
说起来,这种春化技术并不是李森科父子首先发现的,只是李森科把他的发现夸大为解决霜冻威胁的灵丹妙药。因此,乌克兰农业部决定在敖德萨的植物育种和遗传研究所设立一个专门研究春化的部门,并任命李森科负责。
当然,所谓科学,任何理论的提出都要经得起实践的检验。李森科推广这种所谓的春化技术,并不是依靠严格的科学实验,而是借助夸张和造假。
事实上,根据解密的资料,经过春化处理的种子不可能有更高的产量,这种所谓的春化也没有令人信服的理论依据。因此,李森科的所作所为自然受到其他科学家的批评。
但是,李森科在科学思维和政治素养上有着敏锐的嗅觉(这种敏锐的嗅觉对于苏联式社会的任何人都是必不可少的)。
20世纪30年代初,西方生物遗传学的核心理论是在孟德尔-摩根理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其中,美国遗传学家穆勒发现了诱导突变,他也是当时西方生物遗传学的领军人物。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穆勒虽然身在美国,但内心还是认同苏联理论的。他觉得经典的孟德尔遗传学完全符合辩证唯物主义。然而,李森科和斯大林不同意这一观点。李森科高调宣称支持拉马克和米楚林的理论,并称西方遗传学家是苏联人民的敌人。
李森科在战场上。
当时拉马克的遗传学理论不靠谱,这已经是西方科学界的知识了。有科学家尖锐地质疑李森科,如果按照你的观点,生物器官被投入使用又被丢弃,特征被遗传,你怎么解释女孩天生就有处女膜?李森科无言以对。
但是西方的科学界影响不了苏联领导人的意志,李森科虽然不能消灭国外的对手,但是可以消灭国内的对手,还是可以的。
苏联农业科学院院长瓦维洛夫支持密尔的观点。在李森科看来,瓦维洛夫不仅是他的对手,也是整个苏联的敌人,所以他把学术争论上升到政治路线的你死我活的斗争。
1935 14年2月,李森科利用斯大林参加全苏第二次集体农庄突击队代表大会的机会,在会上作了“春化是增产措施”的发言。
李森科在讲话中说,关于生物学的辩论就像关于集体化的辩论,是在与试图阻挠苏联发展的阶级敌人作斗争。他声称反对淳化定律的科学家:“不管他在不在学术界,阶级敌人永远是阶级敌人……”。李森科用自我否定的评论以一种新的方式攻击学院派知识分子,得到了斯大林的认可。
1935年,李森科在克里姆林宫发表了讲话。
虽然连续的实验表明,春化并没有提高小麦的产量,但这并不能动摇李森科已经取得的胜利,春化实验的原始数据被掩盖了,乌克兰的粮灾也被苏联官方解读为“西方资本主义的阴谋”,李森科在苏联的地位并没有因为乌克兰饥荒而受到丝毫影响。
更重要的是,李森科的春化实验集中在农业生产上,任何针对李森科的行为都被解读为别有用心地攻击苏联制度和苏联农民。
李森科的对手开始面临厄运。瓦维洛夫本人一直孜孜不倦地收集种子,希望建立一个种子库,但他的一位失意的下属写信给苏联高层,指责瓦维洛夫的理论与实践反动分离,建议他停止收集新奇的东西,集中精力研究可以直接引入农业生产的植物。
瓦维洛夫(1887 ~ 1943)
1931年,瓦维洛夫被苏联官员强迫完成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1934年,他被叫到人民委员会,解释他在研究中理论与实践相分离的问题。这一事件标志着李森科已经完全赢得了苏联当局的信任,而瓦维洛夫的命运则出现了转机。
1940年,瓦维洛夫被捕,被控“英国间谍”。他先是被判死刑,后被判20年监禁,于1943年死于狱中营养不良。
即使在苏德战争的炮火之后,他生前一直致力于的种子库仍然完好无损。后世有些人想当然地认为瓦维洛夫品德高尚,宁死也不会用自己种子库中的粮食。实际上,这有意无意地削弱了李森科和苏联当局在这一时期的行动,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邪恶的德国法西斯”身上。
瓦维洛夫不是唯一一个对李森科不利的科学家。
李森科发迹的时候,正赶上苏联的大清洗。瓦维洛夫被捕前,苏联生物学家的损失令人震惊。1936年,所有在生物理论领域工作的* * *制作人都被公开谴责为“人民公敌”,并被逮捕。
人民内务委员会对科学家的指控涉及“孟什维克唯心主义”及其与托洛茨基派阴谋的联系。
至于医学遗传学研究所所长莱维特,据说他对人类遗传学的研究使他成为纳粹主义的煽动者。最终,莱维特死于狱中,他的研究所被关闭,几名苏联科学家被枪杀。
1939,李森科视察庄稼。
结果苏联反对李森科的“反动势力”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原定于1937年8月在莫斯科召开的第七届国际遗传学大会被取消。当大会确实于1939年在爱丁堡召开时,没有苏联科学家出席,甚至当选总统瓦维洛夫也没有出席。
与其他苏联学者的悲剧相比,李森科的岁月是富足的。
1935年,李森科被授予乌克兰科学院和全苏列宁农业科学院院士称号,成为敖德萨植物遗传育种研究所所长。反对李森科的科学家不能说不。一些人含蓄地支持瓦维洛夫,他已被李森科赶下台。但是,更多的人是在压力下屈服,自我批判,承认李森科非凡的智慧。
按照李森科的说法,他自己的生物学和瓦维洛夫的生物学之间存在着你死我活的斗争,就像“布尔什维克和孟什维克之间的斗争”。此言一出,任何反对都只有不闭嘴才能被打败。因此,李森科的理论成为整个二战期间苏联生物学的指导思想。
二战期间,苏联科学家为国防做出了巨大贡献,影响力大增。一些人因此希望在战后放松对科学家的控制。
1947年,苏联生物学家司马浩森在苏联主要哲学刊物上发表了明确批判李森科主义的文章。1948年,当时中央主管科学的官员尤里·日丹诺夫(斯大林的女婿)接受了几位苏联生物学家向中央的申诉,认为李森科否定孟德尔的遗传学是错误的。Zhdanov在随后的报告中批评了李森科。
然而,此时的李森科,见风使舵的技巧已经炉火纯青。他看到了斯大林从不允许自己犯错的弱点,寻求斯大林的支持再次成功。
李森科在“八月会议”上
1948年8月,苏联召开了千余人参加的全苏列宁农业科学院会议(又称“八月会议”)。李森科在大会上做了一个关于生物科学现状的报告。他把自己所有的“新理论”、“新见解”概括为“米丘林生物学”的主要内容,声称“米丘林生物学”是“社会主义的”、“进步的”、“唯物的”、“无产阶级的”。孟德尔-摩根遗传学是反动的,唯心的,形而上学的,资产阶级的。
在斯大林的批准下,苏联的正统遗传学被禁止了。李森科在大会上宣布,这次会议“从科学上消灭了孟德尔-摩根-魏斯曼主义,这是摩根主义的彻底胜利,是历史性的里程碑,是伟大的节日”。
“八月会议”对苏联的遗传学造成了巨大的破坏。禁止在高校讲授摩根遗传学;科研机构中所有非李森科主义的研究项目都已停止;大量研究机构和实验室被关闭、撤销或重组;据悉,在1948年,苏联有3000多名遗传学家在大学和科研机构失去工作,受到不同程度的迫害。
李森科曾经说过,嫁接作物可以提高家畜的遗传性。
“八月会议”的恶劣影响甚至波及到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东方集团国家。“八月会议”使李森科达到了“事业”的顶峰。李森科的个人胜利无疑是一场科学悲剧。
李森科继续掌权直到斯大林去世。1953年3月5日斯大林去世后,苏联的文化生活解冻了。1955年底,300多名苏联著名科学家联名上书苏联最高当局,要求解除李森科的全苏列宁农业科学院院长职务。
1956年2月,苏联第20次代表大会后,斯大林个人崇拜受到批判,李森科因形势所迫辞职,得到苏联部长会议批准。
但是,赫鲁晓夫虽然反对斯大林,但也只是反对斯大林本人,他继承了斯大林时期的“政治控制奖学金”。更何况,如果李森科错了,岂不是证明苏联20多年的建设走了弯路?
1958 12 14,《真理报》发表社论,指责科学家的争论,大批反对李森科物种和物种“新思想”的科学家被解雇,一批实验室被关闭。
1961年,李森科被重新任命为全苏列宁农业科学院院长。
1964 10,赫鲁晓夫下台。此时因为李森科主义的原因,苏联的生物学与西方先进国家的差距越来越大,李森科主义被苏联科学院投票否决。至此,李森科失去了在苏联生物学领域的垄断地位,他在苏联的影响力也终于画上了不光彩的句号。
苏联遗传学和科学时间表
李森科主义没有实现苏联“面包会有的”理想,反而使他们的分子生物学和基因工程无可救药地落后,苏联损失了两代现代生物学家。
当苏联生物学家在李森科的傲慢下瑟瑟发抖的时候,20世纪50年代初,英美科学家沃森和克里克发现了真正携带遗传信息的DNA碱基序列,从而开启了生物学的新时代。
从孟德尔、摩尔根到沃森克里克,生物遗传和进化的本质是基因代代相传时的突变。这一观点得到了西方学术界的认可,但李森科所谓的“唯物主义生物遗传学”在他死后很少被提及。
李森科1976去世后,西方科学界以反问的形式发表了一篇简短的讣告——李森科是骗子吗?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4.我们可以吸取哪些教训?
学术骗子李森科在苏联这样的国家并不少见。这些学术骗子的故事也给了人们深刻的教训。任何被行政力量干涉的科研都有可疑的动机和成果。这应该是常识。
在英美历史上,这样的行政干预不能说没有,但在这方面,英美对比苏联,有点类似于足协杯八级联赛球队海事联赛对阵英超豪门热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但我认为李森科事件对后人的启发远不止于此。
李森科坚持的生物学院为什么能受到苏联领导人的青睐?归根结底,是苏联领导人觉得自己可以解释一切,控制一切。
李森科所信奉的生物学派很讨喜,因为它排除了“概率”和“随机事件”。总有一些人觉得自己的意志完全可以影响这个世界。李森科所信奉的理论恰恰给这类人提供了学术界的支持。
1951中国商务印书馆出版《李森科春华定律的应用》。
在我看来,自然界的进化和人类的历史发展都充满了偶然。如果6500万年前小行星偏离了一点点,恐龙可能还活着,人类也不可能诞生。
如果奥匈帝国王储斐迪南大公遇刺后各国的反应稍微平静一点,20世纪可能会有所不同。同样,如果齐达内没有在世界杯决赛上发火,很难说结果会是怎样。
“概率”和“随机事件”之类的东西,可能与世界并驾齐驱,根本不受人的意志控制。
但是,总有一些人认为自己的理论可以解释一切,解决一切问题。他们把自己的想法说成是科学,把自己的愿景说成是“颠倒解决世界”,看起来像是一种正义高尚的道德。
但对于这样的救世主,无论他做什么,我都必须充满警惕。
因为在我的认知里,“解决所有问题”是不可能的,而当这样的救世主无法自圆其说的时候,他一定会干掉对手,不管是什么方式。
所以,只要乌托邦和救世主的幻想还在,李森科这样的人很可能会重新出现,或早或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