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的“杂文”

在文体上,“散文”的概念相当复杂。不同时代、不同评论者对杂文的文体内涵、分类和归属有不同的理解,很难给出统一的标准定义。而且在文体分类学上,对主流和非主流文体的理解也是在变化的,经常是随波逐流。所有这些因素使得“杂文”成为古代文体分类中最复杂多变的文体之一。

从魏晋到唐代,“文章”一词用来指代各类作家,其含义与“文章”并无太大区别。这种情况不太被重视。在古代,“文”本身就有文才混杂的意思。《易·系词下》:“相混,故曰。”汉注:“刚与柔交织,玄与黄杂。”《礼乐记》:“五色写而不乱。”另一方面,“杂”也指各种颜色的相互搭配。《说文》曰:“杂,五镐合也。”一切都是由不同的元素组成的。明代谢《五杂记序》:“五行杂时,五色杂章,五音杂乐,五味杂食。”从这个意义上说,“杂文”可以用来指文学文章。“杂文”的意思和文章、章节的意思差不多。从魏晋南北朝的文献来看,“杂文”这一概念已经被广泛使用。比如葛洪的《抱朴子内篇黄白》:“我已写了二百余卷外篇杂文,足以寄语后人,故已不必。”只是这里写的杂文不如其他文体,这篇杂文可能有参考各类文章的意义。《隋书经籍志》记载了九卷《梁武帝杂文》和三卷《梁代杂文》,但其意义并不详细,但大概指的是各种文章。一个更重要、更可靠的例子,是初唐欧阳询等人编纂的大型著作《文艺雷剧》对“杂文”的分类。该书由55至58卷的散文组成,包括经典、讲座、读书、史传、序、诗、赋、七、、书、笔、纸、砚等。可见,《艺文雷剧》中的“文”主要是指包括诗、赋在内的各种文章,这应该是继承了南朝以来的一些文体分类传统。当然,《艺文汇》“杂文部”的经典、讲座、书籍、笔砚等内容不能等同于文章的文体,但也与各类文章的写作密切相关。更确切地说,《文选》的“杂文部”是以文章的文体为中心,还包括相关的文字、书籍、文字。到了唐代,这种随笔,也就是文章的内涵,还被官方沿用。唐代的科举考试主要分为三个部分:明静、进士和科举。进士考试中有一个“文章”项,是对试策的补充,主要考察考生的文章才能。它包括的文体有诗、赋、赋、议论。《新唐书·选志》记载:“今明两天诏从粗试帖得六分以上,士试两篇,识法者则试策。”《王松疏》对汤玉麟的补4:“凡试杂文者,一诗一赋,或试赞兼议,题多幽。”明代胡振亨在《唐音贵潜》卷十八中记载“进士旧真”:“唐进士初止。在揭示的过程中,开始尝试贴经、通经、试文,称为律诗散文,即诗赋。散文很好读,试试。每三场比赛。之后先试作文,再二次讨论作文,试策略。这篇文章试了四次。第一个征文选手要试两个、三个、四个游戏。”这篇文章“指的是一篇有韵律的文章,即诗和赋。”这一观念从魏晋南北朝时期一直传承下来,并得到官方认可和使用。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

在魏晋南北朝文学批评中,“杂文”的另一层含义是指在正式文体和主流文体之外难以明确归类的杂体文体。这也是此后古代文体学的普遍含义。“杂”字就是“杂”的意思。这种作文分类就好比每个家庭总有一些小杂七杂八的物件。虽然不贵,但是有自己的用处,不能丢弃。所以这些小物件都存放在杂物箱里,以备不时之需。“随笔”作为一种文体名称,在《后汉书》中已有记载。《后汉书·文远传》谈到杜杜的“赋、赋、行、书、赞、七言、妇诫、杂文十八篇”。肃顺有《赋·论·诈·哀·随笔十六首》;王逸还有《赋、赋、书、随笔二十一篇》等。但《后汉书》并没有明确记载该文的性质。《后汉书》中的所谓“杂文”,是与诗、赋、论、赞、颂、挂等文体相比较的。从它的语境来看,可能指的是主流文体之外难以明确归类的杂体。当然,《后汉书》虽然记载了东汉的历史,但写的是南朝和宋代。我们很难确定“文章”这个概念是叶凡根据东汉遗留下来的文献记载下来的,还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

刘勰第一次从文体学的角度系统地论述了杂文的起源、演变和文体特征。《文心雕龙》有《随笔》。范文澜注:“论文的叙述是指从明诗到悼吊,有两篇押韵的文章,杂文和和声,要么押韵,要么不押韵,所以放在中间;《史记》以下,笔无韵论。”在“文体”体系中,“杂文”要么押韵,要么不押韵,但总体上仍属于“押韵散文”。文章开头就说:“智巧之子,文科之人,言之有物,言之有气。”这个花园充满了爱,所以它是新的和特别的。"他以宋玉的《对文》、梅成的《齐》体、杨雄的《朱利安》三体为例,既高度评价了他们的才情、气势、文采,又认为"这三者皆为文章之枝,闲末所作也。"“知派”是主流文体之外的一个流派最后生产”是指不重要物品的生产。他认为这三种文体都是文人闲暇时的即兴创作,是文章的细节。刘勰的散文观是复杂的。一方面,他认为杂文可以表现文人的智识、文采、文采和写作技巧,也可以给文坛带来新的雅趣。另一方面,认为杂文文体处于非主流地位。刘勰的“杂文”内涵广泛。除了骈文、七体文和杂文之外,它还包含许多风格:“傅、韩写的详细杂文,名目繁多:或正典骂人,或走马观花,或操纵引歌,或吟诵。总结一下它的名字,回到散文领域。“他把所有的小文体分类,如典、信、誓、问、浏览、省略、文章、章节、歌曲、练习、戏法、语录、韵文、圣歌等。,这些都很难被纳入其他文体纳入散文的范畴。所以,刘勰所谓的“杂文”,主要是指杂文体范畴。后世一些学者沿袭了刘勰的“杂文”观念,如明代何三味的《何类容新刻》、清代的《丛话》、刘的《杂文杂记》等,都采用了刘勰的“杂文”观念,以对文、对气、为主流的杂文。然而,他们所涉及的文类也越来越多,如《上梁文》、《知遇》、《口号》、《清词》、《补虚词》、《尚寿词》等。这些兴盛于后世的小杂文,都收录在杂文中。

刘勰的《文心雕龙杂文》把“对文”作为杂文的主要文体之一,并追溯到宋玉:“宋玉有才,亦俗,始创“对文”,以表志,旷达,求实。”宋玉有问楚王。此后,东方朔的《客家难》、杨雄的《皆潮》、班固的《宾西》、崔屹的《大支》、张衡的《郢俭》、崔哀的《柯集》等。一直延伸到形成一系列文学史上独具风味的作品。刘勰把《宋玉问楚王》作为最早的问体代表作,大概是因为它的书名是《文》。其实《楚辞》中也出现过类似的对话形式的作品,比如《卜居》中屈原与詹隐的对话,《渔父》中屈原与渔父的对话,可见这种文体源远流长。吴讷说:“问对的人,或者一时问错的人,或者觉得意思难以理解的人”(《文章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版),把对的人分为两类。一种是真实记录对方的问答,一种是刻意设计和虚拟的宾主问答。刘勰的《文心雕龙杂文》最后说:“原杂文写得好,以大惊小怪来表志,落魄时以道取胜,恋爱时以道发心,这是很大的基础。”对仗的文体特点是:首先,争论的中心往往围绕着作者才华不足、志向不高、抱负未实现等个人问题;作者通过反复追问辩护形式的艰深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以达到自我解约的目的。所以吴讷说,“连《答客难》、《笑中笑》、《宾西》等作品,都是用* * *”这几个字写的。”徐世曾说,问对人:“反反复复,真的可以放松愤怒,体贴入微,对加文是不可或缺的。”其次,反问句的特点在于虚拟性。徐世曾说:“问对人,文人所假设之言也。”提问者往往是世俗立场和观点的化身,作者通过反驳对方来表达自己超越世俗的尊严和崇高。这些问题大多是想象中的假设。例如,东方朔的《论尤菲先生》甚至直接将主人公命名为“尤菲”。对话体的这种虚拟性应该受到辞赋体裁的影响。例如,子虚、吴先生和武功都是司马相如《子虚赋》中的虚构人物。对话体的风格往往是奢靡的,但也有辞赋的影子。因此,有些人把对话和提问的作品纳入词中。

骈文也是散文的主要文体之一。七体是沿袭梅成“七发”的一种文体。《七毛》假定楚王病了,吴克去看望他,并向他询问情况。吴克认为“太子之病,可以不用麦饭石,用针灸来治疗,可以用妙语来说。”他从七个方面启发了王子。前六是音乐之美,饮食之丰,马车之盛,宫殿之宏伟,狩猎之恢弘,观道之乐,但太子曰:“一仆不能得病。”最后,吴克向太子推荐了方士,《论世界的解释与万物的是非》,但太子很快康复了。齐发以主客体一问一答的形式,连续描述了七件事。这种结构方式被后世沿用,形成了赋中的七体。七体,具有身体的性质。它既是一篇“杂文”,又具有辞赋的特点。就形式而言,七体可以归结为“问正”的融合。正如《文体辨析》所说:“七、问对别名。”但在中国古代文体分类学中,它是独立的,整合的,不容置疑。这主要是因为七毛之后,模仿的很多,形成了一系列规模相当大,特色鲜明的作品。

《朱利安》是一种带有虚假隐喻和推理的骈文。《朱利安》具有多重文体属性,因此其文体归属也存在差异。刘勰的《文心雕龙》和章太炎的《国故论衡》把朱利安归为“杂文”,而吴曾祺把朱利安归为“辞赋”。以之为辞赋重在风格的共性;把它作为一篇散文,重在文体特征。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朱利安也具有融合主义的性质。它既是一篇“杂文”,又具有辞赋的特点,同时又是一篇论文体的杂文。朱利安是一种注重逻辑推理来解释事物的风格。朱利安体不直接陈述真理或事实,而是用隐喻和旧事实来表达,即“假隐喻以达其目的”,这符合讽刺古诗的含义。从形式上来说,朱利安的诗篇幅短小,讲究对仗美和押韵美,遣词造句优美。沈约说,“朱利安的词和句子是连续的,互相发明的,如果把珠子绑在一起。”换句话说,接踵而至的精彩隐喻就像散落的珍珠。这些珍珠用美丽的语言互相贯穿,互相发明,互相解释事物,所以被称为“朱利安”。朱利安是一种韵文,它的基本句型是“陈文(盖文)”...是基于”,体现前后词之间的因果关系。比如吴郡的《朱利安》:“盖文李嫣居身,而妒眉;振华看东西,但等着看,等着猜。是班基的宠物,不是没有s曲线的颜色;洋子孤独,缺乏耀眼的才华。”(《艺文志》卷五十七)论西晋傅玄《序》中的文体特征:“其文体修辞优美,不言事,而必虚喻以达其目的,而圣人微悟,正符合古诗词劝兴之意。欲使其生动,则易见,悦人,故称朱利安。”朱利安这种独特的语言风格对骈文的成熟产生了重要影响,成为未来学生练习骈文创作的手段之一。

《文心雕龙》中的“杂文”体现了以诗文为主体的文体观念。唐宋时期古文研究兴盛,古代作家创造了一些新的文体,“杂文”的概念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北宋初年,《文远华英》杂文共29卷,分为问答、骚体、帝道、明道、杂文、论辩、赠答、劝诫、讽刺、记叙、讽刺、杂文、杂产、征讨、知行、编年史等10余类。包括韵文和散文,包括近300篇,很多都是唐代以来中国古代作家的新创作。本文的观念既有六朝的继承,又有较大的拓展和变化。

从宋代开始,“杂文”就被称为“杂文”。吕祖谦的宋文建包含125到127卷的“杂项作品”。“杂文”的意思是“杂文”,但与《文心雕龙·杂文》的意思相差甚远。《文心雕龙杂文》主要指对文、齐、等几种文体,而在杂文类中不接受这些文体的作品。收集到的文章如的《责任与彩》、王惠的《告友人》、录客话》、王陵的《道旁长者话》、刘舒的《自诉》等,都是短文,或偶感,或讽刺文字,或笑话,或即时记录的故事。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文章很难从标题上清晰地归类到某一种文体。这些“杂文”很可能是文学性很强的短篇散文作品。

明代吴讷的《文章辨》和徐世曾的《文体辨》继承了刘勰的文章分类及相关理论,但又有较大的发展和区别。两本书都包括“杂文”,并定义了这种风格。吴讷说:“杂作者是谁?儒家文章汇编。杂文是什么?或评古今,或详论政教,并以其名,无某体。”“有正文的都是随正文收集的,记录了一切的总会混在一起。”徐氏曾云:“杂文家,诗人所写杂文也;以之命名,不落于体质,故称杂。”这是从文体分类学的角度来说的,即很难被归为主体文体的散文就是杂文。后来,在张传斌对文学话语的解读中,更明确地说:“杂文是没有阶级可归的杂文...所以凡以事为名,不落于体质者,谓之随笔。”(续余祖昆主编,第二卷,凤凰出版社,2013版)从两人选取的杂文来看,吴讷的杂文《辨》选了唐代的《一只凤凰》、李敖的《白玉燕》、柳宗元的《鞭挞贾》。按照古人确立文体名称的习惯,“有的人认为数是以古为据,有的人则根据自己的需要来命名”(黄侃《文心雕龙注》第九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这些文章无论从标题、内容、形式来看,确实很难归类为一种传统的文体,所以在《文选》的文体分类中只能作为杂文对待。这是典型的“以物命名,不失体魄”。正如吴讷所说:“凡有正文者,不只是随正文而收;里面记录的东西总是混杂的。”从文体功能上来说,这些文章都是评论过去,讨论现在,谈论政治和宗教,说明真相的杂文。杂文“杂”而理,是“以义为本,以性情为本”。吴讷和徐世曾的杂文观是一致的。他们认为杂文在功能上的特点是“评论古今,或详论政教”,表达对历史和现实的独特看法,多为议论;在形式上,因“与书同名,而无一定风格”,没有严格的制度要求,故称“杂”。这些文体在《文选》中很难归类,即归类为杂文。在这种杂文观念下,吴和徐把七问和的《杂文》相提并论。同时,徐石也曾注意到上梁、知遇、清词文体的独特性,使这种文体获得了独立的文体资格,载于附录。这个观念和刘勰明显不同。如果说刘勰代表了骈文时代的散文观念,那么吴、徐则代表了古文兴起后的散文观念及其主流地位。这一观念对后世乃至近代的影响,比刘勰的杂文观念更大、更显著。此外,雷、衡、醉等文章集均列为“杂著”,以事件命名的作品也包括在内。清代李兆洛的文章观与吴、徐的文章观相近。在以爱情为灵感的作品中,李兆洛列举了“修辞类”、“七类”、“朱利安类”、“笔记类”、“随笔类”,随笔类相对纯粹。然而,从他的《随笔》中选出来的文章,与吴、徐等人的文章有很大的不同。比如王宝的《一约》、《阿奴文》、戴良的《失父》、袁术的《一鸡九锡篇·劝进》、孔的《北山动文》等,大多是为了游戏而开的玩笑。

在现代文学史上,鲁迅杂文有着崇高的地位。它短小精悍,对传统和现实持强烈的批判态度。就像他自己说的,“是立即对有害的东西作出反应或斗争,是感应的神经,是攻防的手足”(《颉颃亭杂文序》),是“匕首与标枪”(南室与北室集结杂文的危机)。鲁迅杂文具有浓厚的现代色彩,这与一般的传统“杂文”有着本质的区别。但鲁迅长期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受古代杂文传统的影响和吸收是不言而喻的。鲁迅杂文和中国古代杂文在形式上短小精悍,在功能上“议论古今,或详论政教”。这种批评、讽刺和幽默的艺术传统是密切相关的。由于鲁迅创作的巨大成就,“杂文”文体在现代文学史上从边缘成为主流,散兵游勇成为主力军,可谓文体史上的奇迹。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