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的历史观

在黑格尔看来,世界历史是精神在时间上自我发展的过程。

精神是人类共有的单一精神,它表现了人们用他们的语言、心灵和文化所创造的一切。

历史是精神自我发展的过程,是世界走向自我意识的过程。

历史的目标是精神的充分发展和充分的自我意识。

这种充分的自我意识,即自由意识,是宇宙发展的顶点。

自由不是任意的,而是按照理性的标准行事。

所以,历史就是我们的理性潜能逐渐实现为自由的过程,历史就是理性自由的故事。

在实证主义者看来,这种历史哲学的主导思想根本无法在历史中得到证实。

历史充满了偶然和非理性的因素,说是精神本身的发展也是扯淡。

然而,黑格尔并不是不知道暴力和非理性的历史。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历史是一个光明美好的过程。

但他认为,历史外在的非理性并不能否定其内在的理性目标。

相反,历史上的非理性对于实现宇宙理性的终极目标是必要的。

世界精神就是利用“世界历史的个人”的非理性动机来实现其理性目标。

所有的历史偶然性最终都可以在理性的必然性中得到解释。

然而,这种形而上学的目的论解释是致命的普遍。

精神是如何支配“世界历史中的个人”并使他们有所作为的?如何证明历史的目标是合理的(理性的),加入历史的目标没有完全呈现出来?而如果历史目标已经呈现,那它的合理性何在?答案只能是个人行动的结果证明是合理的。

但我们只有假设合理的理性目的,才能判断哪些结果是合理的。

这里明显存在循环论证的问题。

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和一切形而上学目的论一样,无法避免这种循环论证。

但是这个问题并不是纯理论的。

谈到历史,人们很难不联系自己的历史经验,甚至黑格尔本人。

经过上个世纪各种极其悲惨的历史事件,人们很难相信黑格尔的理性主义历史观,就像越来越少的人相信神智学一样。

更让人难以相信,人类所遭受的种种苦难和牺牲,是实现自由所必须的、不可避免的代价。

我们的文明在微观上越来越理性,但在宏观上却近乎荒谬疯狂,这让黑格尔的理性主义历史观更加不可信。

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显然是末世论的,一旦实现了精神自我发展的目标,历史就完整了;之后,经验的历史还会继续,但精神的可能性已经耗尽。

虽然不久前,有人用这种末世论来解释最近的历史,而且还用最近的历史来证实这一理论,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末世论还是很可疑的,因为很难相信它能在原则上消化掉无限的历史变量和不确定性,这使它与基督教末世论的命运密不可分(它是它的一个变种)。

尽管如此,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并没有失去其永久的价值。

有明显错误的书,不一定是值得反复阅读的经典。

黑格尔的历史哲学就是这样的经典。

当然,如果你事先带着某种公式或偏见去读经典,你只能得到这种公式或偏见所给予的东西,而不是经典中蕴含的无穷智慧。

美国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在《历史哲学》英文版序言中指出,《历史哲学》是黑格尔哲学的核心和中心,是一部影响最为深远的著作。

黑格尔总是把思想和历史看成是同一个过程,他自己的哲学是历史的产物,这一点必须在历史地理中去理解。

离开了历史语境,就无法真正理解黑格尔的哲学及其意义。

德国哲学家洛伊维特说,黑格尔的整个体系,基本上都是用历史的眼光想出来的。

在他之前没有其他哲学这样做。

在黑格尔之前,没有一个哲学家像黑格尔那样试图完全把握历史的本质。

最早提出“世界历史”概念的是黑格尔。

但黑格尔并不想写历史,而是写历史的哲学。

虽然他甚至被指责为“历史实证主义”,但他从来不想实证地描述具体的历史过程,而是想为全面理解人类历史提供一个框架。

但是,黑格尔从来没有以此为借口,无视基本的历史事实,随意编织一种历史哲学,或者用系统的教条曲解和重组历史事实。

事实上,正如甘斯在为《历史哲学》第一版所写的序言中所指出的:“事实上,这本书的一个主要优点是,尽管它非常思辨,但它也对‘经验的东西’和‘现象的东西’给予了应有的关注;既排除了主观的‘推理’,又不强求把所有的历史记录都打包在一个公式模型里;在逻辑的发展和历史叙事明显散漫无序的路线上,我们抓住并表现出那个‘概念’,但不要让这一步侵犯了历史叙事。

所以,所谓先天方法(实际上是指‘写’没有史实的历史)与本书所展示的方法完全不同。

这本书的作者无意假扮神来创造历史,而只是从一个凡人来探讨已经被创造出来的“历史”和理性的、充满思想的“历史”。"

黑格尔对近代流行的“抽象”思维方式一直持批判态度,甚至认为法国大革命就是这种“抽象”的产物。

他始终坚持真理是具体的,努力让事实自己说话,从不把想法强加给事实。

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也许是最容易被批评的,因为它对东方文明的描述。

事实上,黑格尔在准备《历史哲学》这一部分的时候,还是阅读了相关的资料,并逐国研究了它们的发展,但阅读和消化并不充分,对他所处时代西方的东方的认识整体上也不够。

再加上当时西方对东方文化的普遍偏见,黑格尔无法免俗。

这样一来,黑格尔在阐述东方文化时的错误就不可避免了。

但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得出黑格尔无视事实,随意曲解事实的结论。

问题是黑格尔看到的“事实”是有问题的,基于有问题的事实得出有问题的结论是任何人都可能犯的错误。

但这并不等同于故意无视事实,曲解事实。

黑格尔是辩证思维的集大成者,应该辩证地看待他和他的思想。

用形而上学和知性的方式对待黑格尔,除了愚蠢地表示自己比黑格尔优秀,从他身上学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黑格尔是一个制度哲学家,但与其他制度哲学家不同的是,他的制度是异质制度,而不是同质制度。

换句话说,他的体系本身就是一个辩证的结构,充满了内在的张力。

每一个观点只有和它的对立观点放在一起考虑,才能真正把握。

每一种观点本身也包含着自身的异化和消极因素。

历史哲学本身也不例外。

比如黑格尔强调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和规律。在他看来,历史是一系列有意义和内在联系的事件的系列和过程。但绝不是一个简单公式就能推导出来的过程。

虽然历史深处确实有其自身的规律或逻辑,但正是通过历史的偶然性,这种规律或逻辑才得以发挥作用。

因此,黑格尔并不比其他任何历史哲学家或思想家更轻视偶然性在历史上的作用。

但重视偶然性,并不是把历史描绘成一幅嘈杂混乱的画面,而是从整体上把握历史的内在原因和过程。

这不仅可以通过牺牲偶然性来实现,也可以通过理解偶然性来实现。

对于一些自称黑格尔的后人来说,历史是有规律的、阶段性的进步(进化)过程,是单向同质的过程。

但在黑格尔看来,历史是一个充满内在断层的异质过程。

承认历史的断裂,使黑格尔避免了欧洲文化中心主义的偏见,承认了其他民族和文化的差异;承认现代与古代之间不是单一的传递,而是规范形式的差异。

不同的历史阶段,其实是不同的世界,虽然都是不同的精神表达。

黑格尔从不简单地阐述历史进程。

在这方面,“历史哲学”明显不同于后来的意识形态的历史哲学。

尽管黑格尔认为历史是一个理性的过程,但这绝不是马平川的坦途和理性胜利的记录。

相反,这是一个充满斗争的过程。

因为人作为历史的主体和理性的代理人,并不是按照18世纪启蒙思想家所理解的机械模式行事。

人是自由的,但自由作为人的本质,不是与生俱来的权利或天性,而是可以通过奋斗和克服障碍而获得的。

而且,这些障碍都是人类活动的产物。

所以黑格尔说,精神是在和自己作斗争,把自己当作最难克服的障碍。

总之,作为历史目的的自由在形式上是先天的,但其内容是由生存斗争所界定的。

用黑格尔自己的话来说,是精神把历史的一切阶段和因素都包含在它自己之内。

人类的历史不仅是一部精神自我实现的历史,也是一部精神自我否定的历史。

世界精神通过所谓的“世界历史民族”创造一种生活方式,以实现其各个阶段的目标。

一旦这个民族的潜力在创造某种生活方式中得到充分发挥,它的历史作用就结束了。

同时,创造的结果也成了导致民族最终灭亡的枷锁和毒药。

“一个民族的生活是一种果实,因为民族活动的目的是实施其原则。

然而,这一果实并没有回到生产它的国家的怀抱;相反,它成了那个民族的毒药,因为它对这种毒药有着无尽的欲望:一旦这种毒药被输入,那个民族就会灭亡,但与此同时,一种新的原理发生了。

”(《历史哲学》,中文版,第79页)也就是说,历史发展的任何阶段都包含着自身毁灭的种子,它必须否定自己。

这种自我毁灭的种子不过是现阶段的创作原则。

人要克服的障碍不是恶心的东西,而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其结果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的出现,这代表了历史发展的另一个阶段。

但这不是一个轻松愉快的新陈代谢过程,而是一个不断破坏和否定的过程。

在黑格尔看来,思想本身具有一种本质的异化力量,这种力量可以摧毁思想的一切成果。

所以,人类的历史其实就是人的异化史。

人类被自己创造的文明所束缚,被眼前的创造所分流,忘记了自己的长远目标,认为自由已经获得。

所以,人类会思考,会一直试图让一种既定的文化永存。

人类的历史是一部与其现实利益相异化的历史,但也是一部其实现的历史。

这就是黑格尔独特而深刻的地方!虽然他也想描写精神发展的完美,但他天才的现实敏感总是让他的叙述隐含着其他因素。

黑格尔著作的魅力也在这里。

黑格尔确实认为自由精神是在他的时代实现的,具体地说,是在当时的普鲁士国家实现的。

事实上,他对当时的“旧世界”另有看法。

在《历史哲学》中,他借用拿破仑的话:“这个古老的欧罗巴使我厌烦”,含蓄地表达了他对欧洲现状的真实看法,并对新世界发生的事情只是旧世界的“回声”表示遗憾。

在给他的一个学生的信中,他对现代欧洲的否定非常明显。他认为欧洲已经成为一种监狱。在这个监狱里,似乎只有两种人还能自由活动。一个是狱卒。另一个人在这个监狱里找到了一个地方,在那里他可以保持理智,超然于世。

换句话说,在这个现代化的监狱里,自由只是旁观者的自由。

这显然是韦伯“冰冷的铁箱”的前身。

黑格尔把希望寄托在美俄身上,希望他们能发展出一种新的可能性。

不管黑格尔的希望会不会落空,他对现代欧洲的复杂看法足以改变我们对他的偏见。

自然,单纯的“历史哲学”是不可能让我们完全理解黑格尔的思想的,但我们确实可以从中读出一个异类的黑格尔,一个与自己作斗争的黑格尔,如果我们仔细阅读的话。

这当然比人们津津乐道的历史哲学中一些肤浅的结论要有价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