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一篇作文。
那座山一直在远处诱惑着我。
那座山本来不叫那个名字,因为有人写了一本书,和一个土匪,一个英雄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才成为真正的山。
事实上,随着土匪头子的被俘和英雄的凯旋,在故事发生的那个下雪的早晨,山塌了。然而,那座山却永远屹立,成为一个见证,一个注脚。山东有响马,关东有胡子。响马和虎子是土匪。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土匪确实充斥了东北。人们在想象东北的时候,总会在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上看到凶狠残暴的战马和充满杀机的野脸。这可能是我必须参观那座山的原因。
我从佳木斯去了牡丹江。小火车走得很慢,每隔几分钟就停一次。车上没有空姐,只有一个退休前就已经很老的老人,穿着铁路标志,偶尔在过道里走过。那个卧铺只卖中铺,我要的是中铺。我的下铺是一个壮实又有点精明的老头,对面两个铺位是衣着体面的年轻人。没人说话。这将是一天的车程。为了一天不上厕所,我不喝一口水。我午餐吃了两根香蕉。下铺的老人很平静地度过了这一天。他一坐下,就拿出一个饭盒,里面有咸菜和花生,放在茶几上,然后拿出一瓶榆树大曲和一包力士牌香烟。我躺在上铺,静静地看书。过了一会儿,烟味就上来了。老人在抽烟。过了一会儿,酒味上来了,老人在喝酒。过了一会儿,鼾声传来,老人睡着了。过了一会儿,烟味、酒味、鼾声又上来了。白天,他们一圈又一圈地转。我根本没注意那两个年轻人。他们太软弱了,眼神中似乎有一丝胆怯。这位老人有一种原始而可怕的气质。他太像那本书里写的人物了。但是那天什么都没发生。到了牡丹江,我从中铺安全下来,在过道的折叠椅上安全坐下。当我面对面地看着这个满身烟味和酒味的老人时,我发现他的眉眼间有很多善意。分手的时候,我把佳木斯朋友的一袋水果转给了他。他说了声谢谢,没有拒绝。
之所以要这么详细的描述那个卧车的场景,是因为我进入东北以来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我想,任何一个女人,当你一个人走在东北的平原或者大山里,都会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恐惧。你总是被笼罩在那长长的黑色阴影中,并与之交往。
你知道,我要去前面的虎山!
那天,我和两个牡丹江的朋友约好了这次旅行。和我一样,胡伟仍然是他们心中的传奇。关于隋斌土家保安第五大队旅长的山雕的书、电影、样板戏至今让我印象深刻,对我的长途寻找既惊讶又赞赏。胡伟在距牡丹江几十公里的海林。他们去过海林无数次,但从未去过胡伟,所以他们兴奋得就像要进山打土匪一样。
记得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向同桌的男生借了《林雪海元》。店主明确表示,我必须在第二天早上上课铃响之前把书还给他,否则我不借。那天晚上,我在炕上等到我妈上床,然后谎称复习功课,把饭桌放在我妈的炒菜坑前,灌上灯油,开始看那本期待已久的大书。我熬了一夜,终于在我妈起床做早饭前看完了这本书。照照镜子,脸被油烟黑了,鼻孔更黑了。那天晚上,我遇到了英雄和强盗。我爱英雄,但我不只是讨厌土匪。我想的更多的是,那种生活怎么可能被包容在雪域森林里!
现在写土匪的书比《林元》还多,写土匪几乎成了时尚,成了东北人的一种炫耀。已经远去的黑色又被搅了起来东北没有士大夫文化,大众文化一直是汪洋大海。城里的出租车司机和农村的马车夫喜欢写一本张大帅和大舌头的小说,每天不间断地播放《向前一步,乱世佳人》。东北土匪用通俗的方式描述,通俗的方式传播。土匪成为东北民间文化中最流行的文本。当我第一次读《林元》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心情了。我打开东北,它有很多经历和故事,土匪绝对是它永远的尴尬和遗憾。
中午到达海林。海林因为县改市建了很多高楼,街上都是“威虎山”的牌子。威虎山小吃店、威虎山餐厅、威虎山牌啤酒越来越霸气,让我感觉进入了大山,离松柏参天、怪石嶙峋、九组七十二地堡的匪窟很近了。这可以理解。那座山给了这个小城市一个没有个性的个性,给了今天没有机会的人一个机会,他们终于可以纵情于现代的欲望。过去是灾难的现在是吉祥的。
带我们进山的朋友海林是个导演。他手里奇怪地拿着一瓶红颜料和一把小刷子。我们坐上一辆北京吉普车出发了。胡伟山在林海雪原之前叫大夹皮沟。小说家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把吉林的威虎岭山搬到了这里,大家矶沟从此就叫威虎山了。不过吉普车跑了近一个小时后,离胡伟山不远,我还是看到了一个叫夹皮沟的小镇,街边的几家小店都标着夹皮沟的字样,仿佛怀旧,告诉你夹皮沟还在。吉普车没有停下来,但我的目光在寂静的街道上徘徊了很久。我想李永奇一家可能还住在这里。
汽车继续向大山深处行驶。直到一条长满蒿草的毛毛路真的封闭了,我们才下车步行。我们拨着高达人的蒿草,向前看了大概20分钟。终于,一块刻有“虎山”三个大字的石碑出现在我们面前。字是用黑漆涂的,快剥落了。可见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了,人们对威虎山的态度也一度保守。这时,导演的朋友拿出了他带来的红漆和小刷子。原来,他此行的另一个任务是把威虎山从黑色画成红色。
然而,这是虎山吗?
只有很远,但不高。一条长长的山沟和两边的群山使它更像一座房子。我们这些游客一般都是走到它家门口,一般都比较累。绕过石碑,导演的朋友带我们到了半山腰。半山腰平坦的一侧,有一间破窝棚,附近有一口寂静的山泉。导演的朋友说这是山雕修建的虎堂,不过是个坑而已。山雕被杨子荣抓住后,他的老窝就垮了。后来因为这本书,林场工人怕人们忘记这个地方,就在坑上搭了个窝棚。那块石碑也是后来才出现的。
曾经是一个既令人恐惧又令人向往的神秘之地,是如此的简单和不起眼。原本的兴奋顿时消失,几个人在那座山上坐了很久。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蝴蝶在动。在草尖和野花瓣上,无数的白蝴蝶和黑蝴蝶在花蝶周围飞来飞去。蝴蝶让我想起女人我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叫蝴蝶迷,为什么这一带很多女土匪都叫蝴蝶迷。在全色山和全色男里,蝴蝶确实是女人。
这只蝴蝶也让我想起了另一座山上另一个女人的故事。她是20世纪20年代吉林有名的女土匪。被官兵抓获后,她被处死在长春市三马路东端的荒地上。那一幕曾经震惊全国。上海报纸《申报》写道:当这个强盗被带到刑场时,他穿着一件红绸的平金猞猁斗篷,一件蓝宝石狐狸腿旗袍,戴着一顶温暖的白帽子。他面不改色,样子相当邪恶,却不知道自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歹徒。有一大群人在观看处罚。强盗站在囚车上对每个人说:我叫张素珍。骆驼龙是我的昵称。我今年25岁。我是辽阳人,奉天。19岁进窑。大龙花了3000块赎回我。于是我和大龙一起当了六年土匪。我不知道我的人死了多少。一个姑娘,能对抗官兵几百里,终于出现了。现在我好心的跟你走。东北男女很少不知道这个带着大驼龙的女人。她的一生被各种版本的书籍转载,她也成为历史学家研究的对象和通俗小说家好奇的对象。我就是不明白,这么美丽柔软的女人,为什么能突然撕心裂肺,用手杀人。人是多么神秘。在人性深处,善是不可预测的,恶更是不可预测的。但是,让女人这样沉沦,能说不是东北的悲哀吗?
男主当然是山,但我无法想象这座山曾经是一窝40年土匪生涯的山雕。面对它,我看到了一个老土匪的纯洁和坚韧。在此之前,我去过沈阳张的大帅府,看过一本描写吉林夹皮沟有名的抢金贼韩边外家的书。张寒家族从土匪起家,靠土匪进入政坛。他们从手上沾满鲜血的大山里堂而皇之地进城,走进官场,走进大众,走进东北野史。他们是另一种土匪。山雕真是土匪。他一直待在山里,山就是他的信仰。听说他被杨子荣从那个黑暗的地窖里活捉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梦幻般的压抑和不甘。在监狱里,他不吃不喝,也没有语言。直到去世,他成功完成了一个老土匪的悲剧。
在东北的山里,有很多蝴蝶迷,也有很多山雕。山雕是一个符号,也是一个同义词。在近代史上,他们占领了东北,赋予了东北一个独特的盛产土匪的时代,土匪实际上成了很多男人的人生理想和英雄情结。最多的时候,有几十万人加入了这个行列。土匪土匪如蚁般密集,东北遭遇恶性繁衍。养孩子当土匪是东北作家萧军小说里写的一种奇特的农村风俗,生在南方的林语堂在《中国人》里这样定义:南方人是商人,北方人是强盗。聪明和野蛮,隔着一条河。在冷清空旷的背景下,北方男人已经被定义为一个角色。
在我的印象中,土匪这个词本身就隐含着不屑和鄙视。土匪,一个是泥土,一个是土匪。土是本地的,东北的土匪和关内的土匪是两种服饰。关内的土匪显的有些儒雅,丝裤,鞋子,墨镜,油腻。东北的土匪都是叠裤子,狗皮帽子,狗皮鞋子,土得一塌糊涂。不管他们曾经是淳朴,认真,侠义,还是属于流氓赌徒,都是东北牌的破落农民。没有文化,只有信条。那个信条就是唯物主义,或者求官,求财或者求乐,他们出其不意,把人性的丑恶发挥到极致。
土匪是精神的丧失。没有任何宗教可以触动他们。如果你有奶,你就是妈妈。忠诚和背叛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游戏,一眨眼的功夫。在强盗的世界里,此岸是黑的,彼岸是黑的,黑来自内心,来自灵魂,指向灵魂的方向。他们是精神的屠夫,肉体的屠夫,曾经把东北蹂躏的体无完肤。即使那些人后来消失成骨,他们的精神总会有一些遗产。当东北的后代豪气万丈的时候,总是让人纳闷,隐约看到一些土匪。
一个土匪的时代,绝不是偶然,而是东北的命运。东北如此特殊,既是日俄觊觎的肥肉,也是山海关移民谋生的沃土。这片原本属于游牧民族和猎人的领地,突然被外患内忧挤压。移民是最有生命力的民族,但隐藏在内心的绝望使他们最具破坏性。当他们还没有扔下乞讨的棍子,生活条件还相当严峻的时候,当土匪就成了一种极端的人生选择。我发现,能叫得出名字的老土匪,没有一个不是移民或者他们的后代。当我把他们放在移民文化的背景下,我的心被触动了。这其实就是移民的心态。我知道很多人和我一样,在回顾那段历史的那群人时,可能会目瞪口呆,但不会觉得陌生。东北从来不是梦,我们的祖先也不是香客。他们成群结队而来,面对死亡或生命。生活的本能驱使着他们,东北被追杀被掠夺,被喧嚣,被沦陷。
那座山此刻沐浴在阳光中。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沉重的场景。它永远不会被忘记,也不会消失。就像历史一样。
晚上,我们坐在海林市的一家酒馆里,喝着牡丹江牌白酒和威虎山牌啤酒。酒桌上只有我一个女人,但我也不能说什么,喝酒。先喝白酒,再喝啤酒。喝白酒的时候,全桌人都会用啤酒杯,每人轮流倒满一杯,每个杯子一口喝完。可能是因为我刚从威虎山下来,可能是因为这酒是威虎山的,也可能是那些男人都喝多了。那天晚上,我潜在的野性被激发了。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但我记得只要轮到我,我就一口气喝完。当时我其实是在很明确的考验自己。我看到了我是一个安静的女人,陌生又奇怪。
其中一个酒友曾在县剧团唱过邵建波,于是有人唱杨子荣李永琪。我唱小常宝和李永琪的妈妈。所有的人都面红耳赤,所有的人都在大声尖叫,仿佛不是威虎山的人。北风吹得林涛咆哮。穿过森林和雪原。早盼晚盼。八年前,一个雪夜。先和喝酒一样,一个人轮流唱,喝多了就开始唱,最后唱的东倒西歪。从来没有唱过这么多歌,从来没有醉过,在喝酒唱歌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座清凉的大山。
那次宿醉之后,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洪水猛兽,而是人类自己。那晚喝酒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