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家庭叙事的两个分支是什么?

家庭作为一种文化载体,与时俱进,经历了人类经历的所有风风雨雨,是了解人类进步的珍贵标本。因此,家族小说一直是中外文学中对复杂的历史和人文世界极为灵活丰富的叙述。在转型期相对复杂的文化语境中,作家们表现出了从家族/血缘角度切入历史叙事的极大热情。这些文本不仅摆脱了宏大的历史叙事模式,转向了个人叙事立场,也改变了中国传统家族小说的叙事模式。在以家庭为故事枢纽和文化载体的同时,深深植根于人类精神的痛苦原点,并以此为审视起点,体现了作者对中国近代史乃至当代史的全面思考。从中可以体会到一种为逃离历史阴影而进行文化重建的决断力、决心和艰辛与痛苦。因此,激进的热情与悲剧性的苍凉构成了80年代后半期小说与世纪之交小说在叙述家族历史时的审美风格差异,实际上展现了中国当代作家在国家现代化进程中的一条精神轨迹。

家是文学史上一个永恒的主题。从五四开始,关于家的叙事就层出不穷。鲁迅的《狂人日记》、巴金的《家》、老舍的《四世同堂》、路翎的《财主之子》、曹禺的《雷雨》和《北京人》成为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继莫言的《红高粱家族》之后,又掀起了一股家族题材的热潮,包括张炜的《古船与家族》,苏童的《飞越白杨》系列,李的《李家》,陈的《白鹿原》,王旭峰的《南方有一片美木,阿来》。这两种叙述反映了“离开”和“返回”两种完全不同的流向。

1978年8月11日,陆信花的《伤痕》作为伤痕文学的重要来源,在上海《文汇报》发表。伤痕也成为二十世纪从“出走”到“回归”的重要转折点。小说前半部分讲述了一个“出走”的故事:主人公王小华是一个“林道静”式的人物。为了保持革命的纯洁性和先进性,他与家庭决裂,与母亲这个“戴宇”式的人物划清界限。小说的后半部分是一个“回家”的故事。在妈妈的信里,我两次提到:“儿子,你早点回来。”虽然,当王小华最终回来时,他的母亲因病去世,但在故事的结尾,王小华仍然找到了她的旧男友和她的旧感情,并找到了回家的路。这是现代革命伦理向传统血缘家庭伦理回归的最明显征兆。但正如人们通常评论“伤痕文学”那样,它侧重于揭露和思考“文革”造成的政治危害,是一种政治上的“拨乱反正”。所以《伤痕》的“回家”并不是文化意义上的回归。

莫言1986年发表的《红高粱》是当代家族小说的开山之作。《红高粱》的宣言是为了“为我家立碑”,把历史叙事从“国家”和“革命”的控制中拯救出来。苏童在《1934年逃亡》中写道,“我去过长江下游的老竹器城,沿着腐朽的老城墙参观过陈记竹器店的遗址”,寻找“我家的光辉岁月”。借助“寻根文学”的潮流和南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爆炸性”氛围,他们找到并确立了自己新的写作方向。不同于《林元》、《红旗谱》中革命文化对“民间”的征服和对“家”的收编,《红高粱》重新释放了“民间”的复杂内涵:“我要举起‘高密东北乡’的大旗,把土地、气候、河流、树木、庄稼、花鸟虫鱼,在那里寻找婚姻和土地。[1]所以黄子平说《红高粱》代表了“一个英雄混蛋”终于重出江湖的文学史”[2]。《红高粱》成为“寻根文学”和“家族小说”的交汇点。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整个家族传说的背景是一片原始而狂野的荒野,而不是一个传统而道德的“家”。《我爷爷》《我奶奶》充满了叛逆的因素。“我的祖父和我的祖母不仅是抗日战争的英雄,而且是个性解放的先驱和妇女自力更生的典范”[3]。”《我奶奶是个性解放的先驱》由两套不同的语言符号组成我奶奶”代表家族血缘和男权文化,而“个性解放”则是现代语言和西化概念。在《红高粱》中,国家话语与家族话语、大叙事与小叙事、国家正史与民间野史这两股叙事流交织在一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作者在这里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既有“寻根”——对家族历史和血缘的追寻,也有“反叛”——对现代浪漫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反叛精神,将“现代性”作为“未完成的启蒙”。可以说,诞生于80年代新启蒙精神的《红高粱》并不是真正的“回家”。

真正的“回家”需要90年代家族小说《白鹿原》、《旧址》的出现。如果把《白鹿原》比作现代文学的经典之作《家》,那么《白鹿原》中的“黑娃”其实就是《家》中的“觉慧”,“田小娥”也就是五四时期的“娜拉”。在《白鹿原》中,作者赋予了反抗者完全不同的命运。黑娃最后“认祖归宗”,跪在祠堂前,而田小娥的骨灰则被烧了三天三夜,压在“六面砖塔”下。通过对20世纪革命的反思和否定,以及对家庭伦理和传统儒家文化的重新认识,被纳入“新历史小说”的90年代家庭小说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融入了90年代“告别革命”的“日常生活”潮流。

在李锐的《银城故事》中,20世纪反复书写的革命与家庭的冲突,转而有了新的情节和解读:“如果我像欧阳浪云一样,没有家庭的拖累,没有家庭的忧虑,面对被杀的灾难,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牵挂和痛苦。”[4]在旧址,殷诚历史上第一位女工、革命女英雄李子涵,其实是一位伟大的家庭卫士。“革命”的原因和理由不是“阶级感情”,而是家族的手足之情:“李乃芝没有想到,她姐姐经过七年的学习和思考,做出了选择。第二天早上,当姐弟俩坐在餐桌前时,李子涵毅然告诉弟弟:‘哥哥,我也是革命的。去死吧,我们的血肉会一起死去!”[5]李锐的两部小说否定了“革命”的“阶级斗争”的原则和逻辑,而是将亲情和伦理重新植入人物形象和故事发展的动力之中。欧阳浪云的表白,让“离家”为了“革命”变得毫无意义。不同于现代家族叙事《红旗谱》将家族复仇转化为阶级斗争,融入一个新的现代民族国家,在周大新的《第二十幕》中,振兴家业的精神贯穿着尚佳家族,正如卓远在小说中对女儿面容的分析:“这种家族通过代代相传的教育,将为那个目标而奋斗的精神深深地浸入其家族成员的血液和头脑中,从而达到那个固定的目标。[6]不是阶级和民族国家,而是家庭再次成为叙事和历史的目的。

毫无疑问,90年代家族小说的兴起与中国思想界和知识界“告别革命”回归“日常生活”的思想史相关。正如新文化运动的启蒙导致了现代文学的“出走”,“告别革命”导致了“新时期文学”对家庭的最终认同和家庭的回归。

所谓“出走”,是与“个人解放”、“婚姻自由”等启蒙话语联系在一起的。最初将“出走”观念付诸实践的并不是经济或政治原因,而大多是婚姻自主权的问题,尤其是年轻女性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反叛,追求爱情自由,拒绝婚姻出走。中国的娜拉,鲁迅《伤逝》的主人翁,宣称“我是我自己的,没有人干涉我的权力”,她的离去构成了20世纪最耀眼、最壮丽的一幕。“出走”成为中国现代妇女解放最光荣、最引人注目的姿态。这种在中国近代历史开启时刻创造的娜拉式的“出走”姿态,与中国古代戏曲中的“出场”具有同等意义。20世纪初,贞操等束缚女性的传统伦理道德的破坏,造就了中国妇女解放的风起云涌。在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和国民革命中,妇女解放运动首先通过放手、理发、同校、社会开放、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同居等方式直接体现为“身体”的“解放”。五四的“女儿们”把自己从家庭和宗族中解放出来,这不是一场自律的运动,而是一场服从建设现代民族国家的目的,依附于现代民族主义运动的运动。妇女解放最初是由于国家的号召,也就是说,国家把她们作为“国民”从“家庭”和“宗族”的控制和男性的占有中解放出来,直接放在自己手里。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西方,往往是因为国家的需要,尤其是民族战争的需要,女性才离开家庭,获得曾经被男性垄断的人的基本权利。正如伍尔夫所说:“说来奇怪,这要归功于两场战争,一场是把弗洛伦斯·南丁格尔从客厅里解放出来的克里米亚战争,一场是大约60年后的欧洲战争,这场战争为普通女性打开了大门。正是基于上述原因,这些社会弊端正在逐步改善。”[7]现代女性解放的历程可以简单概括为她们在“国家”的鼓励和支持下,砸碎“家庭”的枷锁,融入现代“民族国家共同体”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