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中性别关系的历史变迁
然而,在20世纪女作家的文本中,我们看到的风情,大多不是轻松愉悦的性爱的精彩游戏,而是女性的一维行为。所有女性诱惑男性的方法,如眉目传情、轻笑、娇声细语、摩唇、以退为进、示弱性感,都充满了绝望的悲剧意味,留下了深刻的性别权力和文化印象,蕴含着深刻的性别形而上学的哲学意味。在男权依旧的五四时代,爱情不幸从精神殿堂跌入举世闻名的都市商品色相市场,美好的风情变成了两性的精神斗争。苏菲女士日记中的苏菲。面对凌吉时高大的身躯,白嫩的面庞,薄薄的嘴唇,软软的发丝,鲜红嫩嫩的嘴角,难以言说的难以捉摸的主,难以抑制对他的迷恋,憧憬和仰慕。沙飞对单身渴望的增长标志着自觉的女性眼光的产生,表明男女“看”与“被看”的角色规则开始被打破。然而,尽管如此,在既定的被观看的文化角色和她内心欲望的冲突中,沙飞仍然陷入了心理痛苦和人格分裂的“疯狂”状态。她想欢迎又想拒绝,有时喜欢,有时生气,有时放肆,有时坚持,有时戏弄,有时抗拒。当凌吉时向沙飞表白并吻她时,沙飞断然拒绝了凌吉时,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最后,沙飞决定去南方,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度过余生。因为,沙飞以“充足而清醒的脑力”发现了凌吉时爱情背后隐藏的情欲动机和卑劣的灵魂,也发现了自我灵魂的堕落。沙飞的遗弃、自省和自杀表明了男权社会中女性主体意识的艰难生成和性别习俗的虚妄。
也许对性别习俗更虚幻的体验来自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沙飞以退为进、欢迎与拒绝的矜持,去了齐塔塞尔,成了一个全心全意的“求爱者”,因为她受到了生存的威胁。离婚的流苏在男权社会中是天生的“扫把星”,因此饱受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嘲笑、白眼、排斥和算计,陷入“无人依靠”的生存困境,被“徒然飞翔,不落地”的恐惧所困扰。流苏本人无法摆脱男权社会强加给她的各种陈腐观念,比如婚姻、道德、价值观的束缚,这使得流苏无法生活在父母家中,也无法像五四新女性那样选择自力更生的方式谋生。她只能靠“求爱”,依附男人,在婚姻中生存。所以流苏在遇到范柳媛的时候,顾不得偷人美色的耻辱,把女人所有的风情和心机都放在了和范柳媛求姻缘上。不幸的是,她遇到了一个同样精明自私的男人。花花公子范柳媛,根本没打算娶她,只想套她做小三。于是“一个自私的男人”和“一个自私的女人”互相设下陷阱,念着文字,旁敲侧击,互相算计,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智慧测试战”。最后,当倾城的灾难来临,两人在生死绝境中双双坠入爱河,成就了一场婚姻喜剧。表面上看,女性风情终于有了结果,从虚假落到了现实。但是,归根结底,这只是男权中心下一次偶然的成功的女性买卖。正如张爱玲所说,“是香港的沦陷造就了她”。这座城市的毁灭拯救了边缘地带。一方面反映了男权文化下女性生存和生活的苍凉、辛酸和残酷:即使在封建男权结构已经松动的20世纪40年代,许多女性仍然陷入经济依附、人格附庸、主体腐朽的生存境地;另一方面,也包含了张爱玲对性爱虚幻的审美体验:“用美好的身体取悦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也是一种很普通的女性职业。为爱而嫁的女人都可以归入这一项。”
到了林白的《致命飞翔》,性别习俗的虚幻游戏被两性战争的硝烟所取代。“期待性转变是愚蠢的。我们没有政党和军队。推翻男性统治是不可能的。我们无法打败他们,所以我们必须利用他们。”于是,当李和用他们的力量放出诱饵,引诱他们的色相时,他们就用他们的色相作为诱饵,引诱着力量降落和秃顶。虽然这是一个两厢情愿的生意,但这个生意显然充满了“犀利黑暗”的杀意,暗示,试探,敌进我退,欲盖弥彰,男人怕上女人的当,女人怕吃男人的亏,两性间的深情调情成了两性的致命飞行。在《一个人的战争》中,林白将这种性别风情的对抗性悲剧体验解读为女性被孤立的“一个人的战争”——“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女人嫁给了自己”。显然,林白的极端女权姿态在这场男女战争或女性“一个人的战争”的书写中赫然耸现。也许这种极端的女权主义立场,充满了林白对性别的形而上的悲观:虽然异性关系被尤法所排斥,但在性别的形而上意义上,个体生命是孤独的,男女注定是对立的,无法沟通的。
而上述女性片面讨好男性,并因此被物化的情况,在张抗抗的《做女人》中似乎被颠倒了。遵循传统的女性撒娇方式,试图以女性的容貌、衣着和温柔来俘获郑的婚姻,但未能成功。卓尔不想向男人炫耀任何风情。她只想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素面朝天,短发,牛仔衣服,自己喜欢的事业,气质远谈不上贤惠温柔。然而,她却奇怪地受到了男人的青睐。不仅火锅店老板心疼她,还赢得了郑这个成功男人的爱,尽管卓尔最后拒绝了他。失败和成功的对比,无非是想说明,女人终于可以不再和男人调情了,甚至觉醒的女人也可以让男人和自己调情,就像火锅店的老板是召之即来的。张抗抗的审美选择有些倾向于对男性的利用和物化。为了建构女性主体,我们需要将男性客体化,这真的是理想的性关系吗?
在这方面,王安忆有自己独特的思考。她不像丁玲那样排斥两性的风情是一种现代的浮肉交易,也不像林白那样把异性视为敌人,把女性的风情视为推翻男性的工具,更不像张抗抗那样对女性主体进行过于理想化的解读。她更接近张爱玲,深刻地观察了女性的媚态与她们生存的关系,但又明显不同于张爱玲。不像张爱玲,她不是用苍凉的方式写风情,而是温柔,从容,充满人间烟火气。在上海市民胡同的阴郁和无知的气氛中,王启尧·黑平克出现了。靠着青春和美貌,她一步步进入了城市的现代空间:电影制片厂、私人工作室、派对、舞厅,进入了大都市上海社会。首先,她参加了选美,获得了上海小姐的荣誉。后来她住进了李导演的爱丽丝公寓,之后又加入了莎莎、康明斯、老克拉等人。面对大都市的情色流行和游戏规则,王启尧没有像白流苏那样害怕、彷徨、退缩和被动,而是坦然接受,毫不犹豫地投入。同样的冷静和坚定,也出现在了香港的《爱与爱》中。劳伟对自己说,我想用这个女人两年,不是50多岁的两年,而是30年中的两年。另一方面,冯佳认为世界上没有赚钱的生意。虽然劳伟和冯佳的媚态源于功利目的,并伴随着勾心斗角,但两人都“凭着自己的良心”,以“义”为准绳,在时间的打磨中,养成了普通男女的善良。总的来说,王安忆对性别风情的书写,贯穿着她对平凡生活的精辟理解和对平凡人生活内涵的发现和挖掘,所以充满了人情味,温柔、真实、动人。显然,王安忆的世俗视角和民粹立场使她在审视性别关系时避免了张爱玲的悲观主义、林白的义愤填膺的女权主义立场和张抗抗的理想化的女权主义色彩,但她是否也有用善良掩盖性别问题的利用和物化的嫌疑?她是否需要像丁玲一样,对市民温柔同情,同时对他们进行清醒的自省和理性的批判?这是我们一直挥之不去的疑问。
无论如何,男女关系永远是个问题。虽然在母系社会,已经出现了瑞安·艾斯勒所称赞的“圣杯”式的男女和谐合作;在现代文明社会,我们一直倡导男女平等的性别关系,但最长久、最深厚的积淀是女性受男性规定和统治的男性统治模式。20世纪女性作家作品中性别风情的演变,以及她们的虚假体验和物化倾向,说明快感和亲昵的性别风情犹如大海中的珍珠,难以寻觅。这也反映了在混乱而复杂的性别关系意识变化中,女性作家更多地认识到一种性别对另一种性别的支配和利用。这种关系正是马丁·布伯所批评的“我-它”关系。在这种关系中,与“我”相关联的一切存在物都成为“我”利用的对象,是满足“我”利益、需要和欲望的工具。我想,作为两性风情的书写,两性关系的理想形态,我们应该提倡的是马丁·布伯所推崇的“我-你”关系。在这种关系中,“我”与“你”是相互平等、生生相关的存在,是多样统一、多元互补、平行不矛盾、共存不相害的和谐存在。只有在这样一种“我-你”的关系中,关于男女之间的风情和关系的书写才能避免性别物化的创伤,通向具有真实的人生审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