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徐坤《重帘遮灯——90年代中国女性文学写作》一文

在90年代文坛嘈杂的声音中,“个性化”写作和“个人化”写作无疑是较为响亮的“呐喊”之一。在“个性化”和“个人化”的写作前面,因为往往以“女性”为前缀,景观变得热闹,意义变得暧昧。随着阅读和批评的兴奋感的迁移,围绕它的争议也逐渐消散。然而,从中溢出的“神话”并没有走出来。一番“喧嚣”之后,浮躁的批评圈,来不及或不屑于梳理和反思,就匆匆转身,寻找新的热点。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藏在废墟下的“战利品”是无意捡来的。

当尘埃落定,回望这一时期的创作与批评,理清“个性化”写作与“私人化”写作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考察将“女性写作”等同或命名为“私人化”写作背后的心理机制,揭示这些词语互换使用过程中批评家对其背景和历史沉淀的思考困惑,并借此机会思考他们的中国文学。

一个

新时期以来,随着文学创作的相对繁荣,批评话语更加活跃和丰富。一个显著的表现就是人们不断给文学创作命名: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改革文学、新现实主义等等。但时至今日,人们仍然没有像面对以前的概念时那样,在统一的认知层面上使用“个性化”和“个人化”写作这两个批判性的术语。考察它们的产生背景和使用语境,是厘清“个人化”和“个人化”写作,以及在什么情况下与“女性写作”相关联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中国的传统社会是以群体为基础的,价值观重视国家、民族、阶级和集体,依附于其上的个体生命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制。五四时期,随着思想解放、人的解放和个性解放,“人的文学”命题的提出,使文学的关注点从社会、时代、国家、民族、阶级的宏大领域转移到了对人生和人性的表现。20世纪30年代以来,救亡压倒启蒙,国家和民族再次取代了人和生命,成为文学的首选主题。随后,民族独立、国内革命战争、国家建设、阶级斗争等。,一再成为主流话语,遮蔽了其他声音。直到20世纪80年代,新的思想解放运动才带来了人和人性的解放。80年代提出“文学主体性”、“向内转”等口号,正是文学对这一号召的回应。

陈思和先生用“共同的名字”这个词概括了这样一种情况:当时代包含着一个重大的、统一的主题时,知识分子思考和探索问题的素材就来自于这个时代的主题,个人的独立性就被掩盖在这个时代的主题之下。【1】80年代的文学创作就是他所说的“俗名”。这一观点与法国后现代哲学家利奥塔的“宏大叙事”(grand

叙事)。利奥塔认为,任何时代都存在一种占主导地位的叙事,这种主流叙事就是“宏大叙事”或“元叙事”。创伤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等。,都是一段时间内关于时代、国家、民族等等的重要命题,自然成为当时的主旋律,这就是80年代文学的“大叙事”。在这种情况下,“一致的主题和相似的表达方式使当时的文学创作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集体行为,作家的个性在文本中并不明显。”[2]

20世纪90年代,随着中国社会政治转型,一体化的社会组织结构被市场经济体制打破,其整合功能在意识形态松绑后趋于弱化,中国传统政治文化和社会秩序发生巨大变化。20世纪80年代开始涌入的西方思潮从另一个方向质疑长期以来的“大一统”思想文化格局,价值观多元化的局面出现。“伟大而统一的时代主题,往往无法接近民族的精神走向”,无论什么样的声音,都只是“反映了时代主题的一部分”。陈思和将这种主题多样的文化现象命名为“无名”,利奥塔所谓的“微小叙事”基本就是这个意思。利奥塔认为,在“宏大叙事”之外,还有许多“微观叙事”,它们是相互分离的。通常,“大叙事”视自己为“正统”,“小叙事”为“异端”予以排斥和贬低。当“宏大叙事”被大众广泛质疑时,“微小叙事”取代了原来的“宏大叙事”。利奥塔认为,社会和人性是多样的,没有普遍性。现代思想家最大的错误是抹杀差异性和异质性,而利奥塔认为真正有创造性的是鲜活的“微小叙事”。没有它的自由发展,就不会有科学文化的繁荣。[3]

个性化写作恰好出现在宏大叙事受到质疑,“共名”时代结束的那一刻。王朔的出现和他在读者中的“共鸣”对“个性化”写作有一定的推动作用。他的创作从内容到形式都表现出“对古典意识形态的颠覆”。[4]最重要的是,他解构了曹丕建立的把文学作为“经世大业、不朽大事”的观念,以及它赋予写作的神圣性,把文学从“解放政治”和“思辨哲学”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从社会政治话语体系中挣脱出来的作家,开始作为具有独特个性的主体发声。“基于共同想象的历史叙事所构成的审美霸权”[5]风光不再,退居边缘的文学不再持有“启蒙”精神。王朔提倡的“避崇高”口号就是这种变化的典型反映。文学作品的主题从社会历史和政治的“宏大”视野转向个人的日常生活,“新现实主义”应运而生。作为“新现实主义”的后续,“个性化”写作本质上是对主流意识形态的反叛,它要求文学更贴近自身而不是执着于政治和意识形态,更贴近形而上的日常生活而不是形而下的国家、民族和时代。

更容易理解“个性化”写作的背景,然后再谈其他的事情。因为“个性化”写作包含多种含义,所以当用户只在他们自己的主题内提取一个脉冲时,出现混乱就不足为奇了。戴锦华女士在和王干谈“女性文学”和“个性化”时,从三个方面给“个性化”下了定义:一是个性风格,二是个人的观点和角度。三是专门讲“女性写作”。这是对“个性化”更全面、更中肯的梳理。戴锦华窥见了“个性化”写作的作用:“一个相当个人化的观点和角度的叙事,可能构成对权威话语和主流叙事的消解和颠覆,或者至少成为一个完整想象中的一个裂缝。”[6]这是“个性化”写作最具突破性的方面。它重视个体价值,使长期被摒弃在“宏大叙事”之外的个体生命和日常生活体验进入室内,其颠覆“集体化和公共化”所打开的话语裂缝[7]使边缘女性写作作为当代文坛独立而特殊的景观蓬勃发展。

美国女权主义者芭芭拉·琼森(Barbara)

约翰逊曾透露,女性和“个性化”之间似乎有一种天然的联系。长期以来,女性的个人经验不仅被排除在知识范畴之外,任何属于个人范畴的东西,在加上一个“女性”的代码之后,都被贬值了。在她看来,个人立场或者至少是个人立场,是传播权威、分解错误男权意义的常用方式。女性主义重新强调个人对女性文学创作的影响。因为女性从沉默到觉醒的过程必然是一个个性化的过程,自然成为文学的主题,需要被尊重和肯定。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这方面的作用是把个人的,尤其是女性的经验放在真实的位置上。[8]在这股“个人化”的写作浪潮中,女性作家以个人生活为主体进行书写,展现了“在历史和现实中不断被男性话语遮蔽或始终被男性叙事忽视的女性生存和体验。”[9]她们创作的作品,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成为女性的精神自传。女性作家对女性个人生活经历的直接书写,不仅改变了以往男性叙事对女性的“空洞”表达,也颠覆了现实中男性预设的女性形象,构成了对男权社会及其道德话语的解构。他们的写作破解了“宏大叙事”,产生了震撼效果,[10]成为“个性化”写作的极致。在这个意义上,没有特殊性别意义的“个性化”写作与女性写作混为一谈。

具有强烈逆反心理的女性写作,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女性生活的“黑暗大陆”,使女性真实的生命体验“浮出历史的表面”。“女巫”和她们的“私生活”极大地震撼了文坛,挑战了男性中心社会形成的阅读经验和批评话语。他们的“无法把握女性生活方式的细节”[11]让保守派的批评者慌了手脚。在谈到他们的作品时,“个性化”写作已经被“私人化”写作所取代。从“个性化”写作到“私人化”写作,“差异”这个词作为“女性写作”的专属和代名词,在纷繁的云雾中透露出许多文化符号。比如很多对“私人”写作代表陈染的评论,以现实主义的道德观念聚焦“她作品中的隐私和女性的性隐私”,对她的思考视而不见,把她在哲学层面上的生存自我梳理的自我认知变成了“他者窥视”,一切理性的努力都是徒劳的。这样他们就很容易把女性置于自己的观点之下,和她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不仅不能形成敌对势力,甚至连简单平等的对话对象化关系都无法形成。这是男权社会排斥聪明女性的最好伎俩。" [12]

本文题目中所谓的“私人”叙事,指的是当时批评家们仅在女性写作范围内使用的“私人”写作/“个性化”写作。

总结“私人”写作出现的语境,包含着这样一种认同意义:回避主流话语,专注于自我私人生活的体验,以细腻的笔触创作出自传性的作品(带有女性生活或精神)。

20世纪20年代,受日本“我小说”的影响,郁达夫的作品被归为“私小说”或“自我小说”。在重视集体性、公共性、自我性、开放性的中国文化中,含有个性、隐私、自我、隐私等内容的“私”字往往是负面的。起初,他小说中的“自我暴露”受到了严厉的抨击,但人们很快就从小说中找到了为他开脱的理由。认为他对“性苦恼”的描写不仅仅是个人的生活经历,还与主人公的爱国主义和反帝情怀有关,不能因为他的描写性就否定他作品的社会意义。作品表达的是人的自省,是灵魂的挣扎和挣扎。主人公从难以摆脱的苦闷中感受到人生的痛苦,并试图从这种痛苦中探索人的价值和人生的意义。郁达夫在表达“性”的苦闷时,对“国家”的牵强附会,造成了叙事的裂痕。而批评家却用“国家”和“民族”这两个词,让郁达夫摆脱了“私”字的屈尊俯就,思维奇思妙想。然而,这恰恰暴露了个体“性”在文化中的劣等地位。从郁达夫对“性”的描写,到“藏羞”的宏大话题,再到“私人”写作中对“性”的坦率表达,我们可以看到时代的变异。然而,当同样的内容出现在女性作家的作品中时,对它的批评仅限于道德谴责,这表明了“这种文化的先天不足”[13]

陈染、林白、海楠等女作家被视为“私人”,她们的作品倾向于描写女性的个体生活和内心体验,重在寻找和定位“自我”的身份。与以往的女作家在强大的社会理想或社会问题背景下表达女性感受不同,她们不是从社会、民族、国家、时代的“宏大”和“广阔”的角度来书写女性,而是从男女关系的微观领域来表达女性的心理感受和身体体验,将文学带向微观世界。所以,它们都是“私人的”,它们不同于郁达夫的“私人小说”。评论者从叙事空间上评价了郁达夫写作与当下女性“私人化”写作的区别,认为郁达夫自身的感情并不是一个独立自足的封闭空间,而是与他对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关注联系在一起的,他的“私人”也因此仍然与外界保持着联系。[14]在陈染看来,叙事空间是封闭的。这一点从他们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房间”、“浴室”、“窗帘”(与外界隔开)等空间意象就可以看出来。在陈染的《向过去敬酒》中,“尼克松访华”、“争私修”等历史印记,不过是森然虚荣的背景,或者只是陈染用来搭建自己精神殿堂的脚手架。作品呈现了女主人公的个人生存体验和心理行为。[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