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宗的学术思想

雷海宗始终认为,历史学家只有在广博知识的基础上,才能对人类和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的历史文化有一个总体的了解,才能在某些专门领域进行深入的研究,得到真正有意义的认识。他的各种著作反映了这一主张。他一生孜孜不倦地学习,精通多门外语。他不仅贯通古今中外历史,而且在哲学、宗教、文学、艺术、地理、军事、政治、气象、生物、科技等领域知识渊博,见解独到。在几十年的教学实践中,先后讲授了历史方法、中国通史、中国古代史、殷周史、秦汉史、西方通史、世界古代史、世界中世纪史、世界近现代史、世界近现代史、西方近现代史、西方文化史、外国史学史、外国历史名著选读、物质文明史等多门课程。

在《西方文化史大纲》第四十八章中,雷海宗第一次对18世纪到20世纪初西方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从演绎法到浪漫主义的历史方法和进化的生物学方法到心理学方法和统计学方法,作了明确的阐述。然后对19世纪时期的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经济学、法理学、政治学、历史学等各种流派及其代表人物、代表著作进行了详细的阐述。[20]这充分显示了他对人文社会科学的整体把握和深刻理解。在此基础上,他将各学科的研究成果和研究方法运用到历史的研究中,《殷周年考》、《中国文化与中国兵》就是这种跨学科研究方法的体现和结晶。而且,雷海宗反过来把历史研究的成果和方法运用到其他学科,写出了《雅乐与新声:音乐革命史与华北古今气候农业》等高水平论文。

显然,雷海宗是中国全面把握人文社会科学和运用跨学科研究方法的先驱,值得今天学习和发展。雷海宗严谨的治学态度、丰富的史料知识、对史实准确性的重视,对19世纪干嘉学派的考证与训诂、德国兰开斯特学派的档案研究给予了高度评价。但他强调,真正的史学不是复杂的考证,也不是一堆事实,要实事求是,要有哲学的眼光,要对历史有深刻透彻的了解。有价值的历史著作应该是科学、哲学和艺术的统一:要做科学的分析,对材料进行考察、鉴别和整理;通过用一致的概念和理论解释历史事实的哲学综合工作;叙事历史的艺术表达。其中,分析是必要的历史依据,比如选址、准备建材;综合是史学的主体,是建造房子本身;艺术只是装饰。

在历史认识论方面,雷海宗认为历史研究的对象一般称为“过去”,而过去有两种:一种是绝对的,一种是相对的。过去的事实被认为是发生在特定时间和地点的独特事实。这个过去是绝对的,不可改变的。但是,史学的过去是相对的。历史要研究一个事实的前因后果,在当时的地位,对今天的意义,使之成为活生生的历史事实。虽然对历史的理解依赖于传统的事实记录,但理解程序本身是人们内心的一种内在活动,是时代精神的一种表现,是将宇宙人生观运用于过去事实的一种思想反应。所以,没有同一个过去的两个时代对它的看法是完全一样的。以孔子为例,他认为孔子就是孔子,这已经过去了,永远不会改变,但人们永远不会认识这个绝对的孔子。孔子的言行不仅从史料中被省略不为人知,即使有文献可查,他当时的大部分心情、背景和目的也永远不得而知。历史上和今天的孔子“知”,是后人在不同时代对上述“不可知”孔子的主观认识。因此,他提出了主观相对主义的认识论:“绝对真理是很难得到的,即使得到了也是没有意义的。有意义的过去,真正的历史知识,是时不时对过去活动的了解。这种理解当然是主观的。”(参见历史警戒时限和历史往事解读。)

雷海宗的历史认识论与其宇宙观、人生观密不可分,具有“天人合一”的思想和一定的宗教色彩。他用佛教词语“自我”、“自我”作为哲学术语来观察人生境界,把个人看作宇宙的缩影,个人就是自我。把宇宙想象成个人的扩展,宇宙就是自我。他认为,就物质而言,空间、空间和整个空间是因果的世界。周认为,时间和有机的发展,就心灵而言,是复杂的意志和无尽的希望,是有意义的整体。无限的时空宇宙是有意义的,是人类赋予它的。古往今来上下方向的一切都在人心。人类总想在方寸所造的宇宙中摆脱并找到出路。你可以猜测宇宙中很可能存在一种你不知道是什么的力。你要知道,生活就是这种力量的表面。人类表现出相当高的知识和感知水平,但绝不代表最高可能的知识和感知。偶尔在生活中,由于过度的悲伤、喜悦和奇怪的经历,会出现某种稍纵即逝的情绪和体验,那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会超越普通的生活,仿佛与宇宙合而为一,明白宇宙的最终真相。伟大的诗歌、不朽的艺术和高超的音乐都是这种心态的产物。但这种心态中最深刻的是真正的宗教学者,如耶稣、释迦牟尼、庄周等创造宗教的圣人。禅修,一切杂念消失,一个光明的、内在无形的身心,外在无形的世界,最终达到自由、不朽、不朽的永恒境界。雷海宗认为,最好是将这种体验视为一种迹象,表明宇宙中的自我表达可能比今天更高。由此,他预见到今天的人类,或者说比人类更高的新灵,将会比我们对宇宙有更大的认识,终有一天能够彻底了解宇宙并与之融合,小我将真正成为小我,小我就是小我。(参见《人生的境界(1)——释放自我》)

就历史观和整个历史体系而言,雷海宗深受德国历史哲学家宾格勒的文化形态史观的影响。他认为,具有特殊哲学意义的历史在时间上仅限于最近五千年,历史是多元的,是不同时代和地区的高等文化独立产生和自由发展的历史。至今已知的高等文化有七种,分别是埃及、巴比伦、印度、中国、希腊罗马、伊斯兰和欧西。这些时空不同的历史单元虽然各有特点,但发展的节奏、时限、周期大致相同,都经历了封建时代、贵族国家时代、帝国主义时代、大一统时代和政治崩溃、文化消亡的末世五个阶段,最后趋于灭亡。在人类历史上,欧洲和西方文化与埃及、中国等其他六种文化并列,没有高低贵贱、中心与非中心之分,有效打破了西欧中心主义的谬误。雷海宗还多次批评欧洲学者歪曲和诽谤阿拉伯历史和文化。

与宾格勒不同,雷海宗认为中国文化的发展有自己独特的特征。其他文化,除了瓯西,按照以上五个阶段的进度,经过一周的形成、发展、繁荣、衰落而消亡。只有中国文化四千年经历了两个周期。以公元383年的淝水之战为分界线,第一周是从殷商到“五朵野花”。这是纯粹的中华民族创造中国传统文化的古典中国时期。经历了殷、商、西周的封建时代,春秋时期的贵族国家时代,战国时期的帝国主义时代,秦汉帝国统一的时代(公元前221至公元88年)和帝国与古典文化衰落的时代(公元89至383年)。然而,中国文化不同于其他文化,迄今为止,它没有灭亡。淝水之战胜利后,复兴至20世纪第二周。第二周的中国,无论民族血统还是思想文化,都有了很大的变化。胡人不断与汉人混杂在一起,印度佛教与中国的原始文化发生了化学反应。这是一个“胡汉融合、繁化同化”的综合中国时期。第二周,中国文化在政治和社会方面没有再有新的进展,基本上还是坚持秦汉所定的尺度。但是,在思想和文学方面,一代又一代有新的活动。与第一周相比,* * *经历了五个时期,即宗教时代、哲学时代、哲学派别化和开始退化、哲学消亡和学术时代、文化幻灭时代。另一方面,南方的开发和发展是中国第二文化的伟大事业和成就。中国文化有第二周,离不开胡人血脉与印度文化的吸收融合,离不开民族精英对南方的大力开发(见《断代与中国历史的分期》与《历史形态与实例》)。

雷海宗的历史观和解放前的历史制度大致相同,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有着根本的区别。然而,他渊博的学识,努力打破欧洲中心论和传统王朝制度,独特地包容世界历史体系,重视中国历史文化的特点,重视胡人世系、印度佛教和南方开发对中国文化的贡献,在当时的学术界是相当罕见和有意义的,对我们今天研究中国和世界历史也很有启发和借鉴意义。有学者用他的名字来形容他的学术成就:声音如雷,知识如海,是历史的集大成者。雷海宗生活和成长在一个中学与西学、新文化与旧文化相互碰撞的时代,并远赴美国留学。他决心通过吸收西方的理论和思想来研究中国和世界的历史,改造旧史学,创造新史学。青年雷海宗从美国回国后不久,就向中国史学家介绍了意大利著名哲学家克罗齐的史学理论,并翻译了基什内尔的代表作《历史的理论与实践》的第一章《历史与笔记本》,认为“他的理论相当足以调整我国传统史学倾向于“笔记本”的弊端。同时,他还发表了《世界史大纲》中译本的书评。这本书的原作者威尔斯是西方著名作家,中文版的校对大多是中国学术界的资深名人和崭露头角的年轻学者。但雷海宗对《世界史大纲》原著和中译本的出版提出了非常尖锐的批评,充分显示了不畏权威、敢于阐述个人见解的精神。后来他写了《殷年研究》,根据温带人的生理和平均寿命来推断殷周时代。这种把其他学科的研究成果运用到历史领域的方法是很新颖的。《士兵在中国》是雷海宗的一部名著。历代学者对中国的军事制度都有研究,但雷海宗找到了一条研究“兵魂”的新途径,从士兵的成分、纪律、风气、心理等方面考察中国的士兵,从而探寻中华民族兴衰的轨迹和原因。至于他接受了宾格勒的文化形态史观,建立了中国“文化两周”的制度,也是他锐意创新的表现。他还关注马克思主义。在《武汉大学欧洲史教学大纲》中,他确认马克思主义是工人阶级的理论,属于科学社会主义,持经济唯物史观,寻求历史变化规律。

解放后,雷海宗开始认真学习马克思主义,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理,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新世界;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使我仿佛恢复了青年时代的热情。”

1952年,雷海宗调到南开大学后,主要讲授世界古代史。与以前有了根本的不同,他开始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来接受和研究历史。然而,在大多数人原封不动地照搬苏联教科书的体系、观点和材料的同时,雷海宗基于他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和大量史料及具体史实,特别是关于古代游牧世界与农耕世界的关系以及奴隶制和奴隶社会的问题,编写了独特的世界古代史讲义。1956后,为响应“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的号召,他对过去所教的世界古代史体系进行了原则性的调整,发表了《世界史的分期与古代和中世纪史的若干问题》一文,提出了市民社会的新概念,认为奴隶社会不是人类历史必经的普遍社会形态和历史阶段。至于所谓“马克思主义基本停留在1895”,他最初的主旨是说明东方集团的社会科学应该根据大量的新材料,掌握和吸收西方资产阶级在社会科学方面的新的研究成果,在理解、整理和总结人类几千年的历史经验方面取得进步,得到新的认识,而不是教条式地对待62年前马克思、恩格斯在这方面的论述。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雷海宗的整个学术生涯始终表现出探索真理、打破传统、不断创新、敢于阐明独立观点的鲜明个性,这是极其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