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从孟买到芝加哥,全球食品体系崩溃的现场纪录片
1.
我观察了这三个女人很久:一个奶奶,一个妈妈,一个阿姨。母亲和阿姨慢慢收拾好两个塑料板,三个勺子,一个小黑锅和医院折叠床旁边的绿桶,然后交给奶奶。当母亲和姑姑把床单和两三件小衬衫放在一个棕榈叶垫子上,让姑姑顶在头上的时候,我还在盯着他们。但接下来我看到的却让我浑身无力:姑姑向折叠床俯下身子,抱起孩子,把小小的身体抱在半空中,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它——一种惊讶而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把他放在妈妈的背上。非洲小孩被背在妈妈背上,胳膊大腿伸开,脸转向一边,妈妈把床单扎紧。孩子一动不动的趴在妈妈背上,像往常一样准备回家,但是他已经死了。
天气和往常一样热。
我想这本书是从这里开始的:几年前,在尼日尔附近的一个小村庄,我和Aisha坐在她的房子里,在茅草房前的柳条垫子上,中午的泥土又热又干,树荫下没有几片树叶,孩子们在一旁嬉闹,她向我描述了反复出现的主食——裹着小米和面粉的面粉球。我问她是不是真的天天吃这种面球,我突然发现我们之间有认知上的差距。
“嗯...能天天吃的时候。」
她说着,羞愧地低下了头。我突然觉得很窝囊。然后我们继续聊她的食物,食物的匮乏,我,傻傻的,第一次面对最极端的饥饿事实;在充满疑惑的几个小时后,我问她——那是第一次,也是无数问题的开始——如果有一个魔术师可以给你任何东西,真的,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你会向他要什么?艾莎愣了一下,好像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她大约三十或三十五岁。除了一个孩子气的鼻子和悲伤的眼睛,她身体的其余部分覆盖着一层浅紫色的布。
“我想要一头能产很多奶的奶牛。卖这牛奶的钱可以让我炸甜甜圈,多出来的钱大概够了。」
“但我告诉你,魔术师会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没错。」
“那两头牛呢?」
她轻声说。然后她告诉我,“这样我们就不会再挨饿了。」
很少,我想。但是太多了。
2.
我们都知道挨饿是什么感觉;我们习惯了一天饿两三次。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没有什么比饥饿的感觉更常见、更直接了——然而,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真正的饥饿也是最陌生的。
是的,我们知道饥饿是什么感觉;我们习惯了一天饿两三次。然而,我们生活在一次又一次饥肠辘辘、饱足的惯性中,那些每天都要面对绝望的饥饿却又不知所措的人,存在于同一个世界。自古以来,饥饿就是社会变革、科技进步、革命和反革命的动力。世界上没有什么对人类的发展产生更重大和更深远的影响;没有流行病,也没有杀死更多人的战争。到现在为止,没有一种瘟疫像饥饿一样致命,却又是那么容易避免。
我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对于饥饿,我最早的记忆是一个肚子鼓鼓、腿骨瘦如柴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国家:比夫拉。我第一次听到对饥饿最残酷的描述是在20世纪60年代末:饥荒。一个短命的国家——比夫拉* *和美国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从尼日利亚独立出来,然后在我十三岁之前就消失了。饥饿——在当年的黑白银幕上,它代表的是那些终日被苍蝇围着,咧着嘴笑的可怜孩子。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这段记忆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因此,我经常想象我会以一个不加掩饰的、极其露骨的、不可思议的关于饥荒的叙述开始这本书。想象一下,我跟随一支医疗救援队去一个危险的地方,也许是在非洲,一个有数千万人死于饥饿的国家。我会毫无保留地描述所有不堪入目的细节,然后我会郑重声明,是时候停止欺骗自己了:这只是冰山一角,而现实根本不是这样。
我已经想好了这本书的叙事取向。然而,在我写这本书的这些年里,从未发生过任何失控的饥荒——只有我每天在新闻上看到的:萨赫勒地区令人绝望的食物短缺;索马里或苏丹难民流离失所;孟加拉洪水导致无家可归。一方面,这是一个大新闻,但另一方面,这仍然是一个问题,即使它不是那么重要。这些灾难是没有遭受饥饿的人们通过他们的主屏幕看到饥饿的唯一机会。就像一场无情而及时的灾难一样,饥荒只有在发生战争或自然灾害时才会发生。然而,新闻中最难报道的是,成千上万每天吃不饱的人饱受其苦,他们的生命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消耗。饥饿的主题只是这本书试图陈述和引发思考的冰山一角。
虽然这本书所描述的对任何人来说都不陌生。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饥饿的问题。有8亿或9亿人有不同的数据,他们每天都在挨饿。每个人都听过或看过这些统计数据,但我们不知道该做什么或不想做什么。如果这些数据曾经有效,现在这些最明确的证据失去了意义。
也许,只有沉默才是对的?
我想到了艾莎,这位母亲,如果她有两头奶牛,她的生活会很美好。如果我必须向她解释——虽然我不知道我是否需要——最让我震惊的是,没有比被剥夺了可以想象人生不同可能性的贫穷更残酷和极端的贫穷了;一种不能被扩大甚至不能被渴望的贫困。一种困在生活枷锁里的贫穷。
我想描述,我想描述,但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亲爱的读者,出于善良和健忘,你能想象明天你是否能吃一顿饱饭吗?更何况,你能想象:日复一日,面对第二天不知有无食物的生活吗?你能想象这样的生活吗,你整天被困在不确定性中,沉浸在由此引发的焦虑中,然后你只能勉强爬起来想象如何缓解这种焦虑,最后你什么都想不出来了,只是因为你所有的想法都被这种焦虑玷污了?多么狭隘、短暂、有时悲伤、挣扎的人生啊!
沉默的面孔真的很多样化。
这本书遇到了许多困难。如何讲述一个遥远的世界,一个彼岸的故事?作为读者,你很可能认识一个人,他死于癌症,遭受了严重的打击,失去了爱人、工作和自尊;你几乎不可能认识一个每天和饥饿一起生活,又在饥饿的威胁下死去的人。无数的人离我们那么遥远:我们不知道如何,也不想去想象的人。
如何描述这么多悲剧而不陷入嗟叹的惆怅,不滥用他人悲痛的泪水?或许,首先要讨论的是:为什么要描述这些悲剧?很多时候,对苦难的描写是一种运用方式。很多不要脸的人对别人的悲惨非常感兴趣,试图让公众相信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糟糕,或者,干脆,让痛苦去挠痒痒。别人的悲惨——那种悲伤只是用来贩卖、隐藏和混淆视听的,比如假设个人的命运只是个人问题。
如何抵制文字的异化?“千百万人在挨饿”这句话应该有它的含义,可以促进和引发一些反应!但总的来说,文字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或许,恢复文字应有的含义会引发反应。
这本书的存在是失败的,因为所有的书都是这样的。但最根本的问题是,探索人类最彻底的失败本身就是失败。显然,这一切只能说明我自己的不可能、怀疑和无能。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愧疚:应该多了解历史,多思考问题,深入更多话题。但有时候失败是值得的。
一次次的失败和战争让你更加勇敢。
前联合国食物权特别调查员让·齐格勒(Jean Ziegler)在他的新书《大规模毁灭:饥饿的地理》(Destruction massive:géopolitique de la Faim)中写道:“每年都有数以千万计的男人、女人和儿童死于饥饿,这是我们这个世纪的耻辱。每五秒钟,就有一名10岁以下的儿童死于饥饿;这发生在一个资源过剩的地球上。事实上,就今天全球农业产值而言,其产量可以养活120亿人,相当于现在人口的两倍。因此,这不是命运:死于饥饿的儿童是被谋杀的儿童。」
成千上万次失败。因为饥饿或者相关原因,在这个地球上,全世界每天有25000人死亡。如果你,亲爱的读者,愿意读这本书,如果你感兴趣,你可能已经花了八个小时读这本书,在这段时间里,将有八千人死于饥饿;八千人真的很多。如果你不想读完这本书,这些人都会死,但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真相。换句话说,很有可能你宁愿不读这本书,我也可能选择这样做。这样最好。我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如何和为什么。(但是你已经花了半分钟看完了这一小段;你要知道,在这期间,世界上只有八到十个人死于饥饿,你可以松口气了。)
如果你最终决定不读这本书,也许下面这个问题会在你的脑海里被推翻。在这本书里,无数个问题中有一个问题获得了第一名:“既然我们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们又怎么能继续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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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时代出版/马丁?卡巴洛斯,饥饿:从孟买到芝加哥,全球粮食系统崩溃的现场纪录片。
饥饿:从孟买到芝加哥,全球食品体系崩溃的现场纪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