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维明的学术研究

作为现代新儒家的新一代学者,杜维明将自己视为五四精神的传承者,在世界思潮的背景下研究儒家文化,直接关注传统文化如何与中国的现代化相结合。20世纪80年代以来,他借鉴哲学人类学、文化人类学、比较文化学、比较宗教学、知识社会学等跨学科的研究方法。本文阐述了儒学的现代意义和儒学第三次发展的前景,勾勒了在东亚和西方世界产生了相当影响的当代新儒家的基本框架。

学术发展过程

杜维明说:“在台湾的中学,我受到周文杰老师的启发,走上了诠释儒家传统的学术道路。牟宗三和许在东海大学的教学是我理解和探索儒家人文精神的根本原因后来输给哈佛,集中精力在比较思想史的范围内探讨儒家传统的核心价值。此后,他立志以此为业,历经30余年风雨,一直坚定不移地探索、诠释和传播儒家文化。

杜维明把自己的思想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学术起步到20世纪70年代上半期,他决心以长期探索儒家思想的精神价值为职业承诺。他阐释儒家传统的努力主要“反映了当时为促进群体和批判的自我意识所作的努力”;第二阶段,从1978到80年代末,他的关注重点是阐述儒家传统的内在经验,展示儒家思想的现代生命力。在此期间,他关注并拓展了“传统与现代”、“儒家创新”、“儒学三期”、“工业东亚”、“东亚核心价值观”、“轴心文明”等讨论领域。“我关注的重点是阐释儒家传统的内在经验,展现儒家的现代生命力”;第三阶段是指20世纪90年代以来,他进一步拓展论证领域,更加关注“文明对话”、“文化中国”、“全球伦理”、“人文精神”、“启蒙与反思”、“新轴心文明”等问题。在多元文化背景和全球化与本土化互动的氛围下,如何为儒学第三期拓展理论和实践的空间,是我近期思考的重点。这些领域与“儒家创新”密切相关。第一阶段是他思想的形成期,第二阶段是他发展的成熟期,第三阶段是进一步发展期。尽管杜维明的思想是不断变化和发展的,但他的思想活动始终关心一个主题,即儒学的现代命运。

下面简单介绍一下杜维明新儒家理论的主要方面。

儒家传统的现代转型

杜维明早年以研究宋明儒学而闻名。但从80年代开始,他谈论最多的是儒学的现代意义和儒学第三次发展的前景。因此,用“儒家传统的现代转型”来形容杜维明的努力无疑是最恰当的。

五四以来的“工具理性”,让儒家的精神价值、中国传统文化、东方文明一下子成了糟粕,我们怕是摆脱不了。因此,重新揭示儒家传统中所蕴含的心性传统的意义和价值,成为杜维明作品的中心主题之一。另一方面,“要想从价值根源上找到扭转这种局面的方法,就必须深刻反思代表现代西方精神的启蒙心态,从其基本的生活取向上把握其立论的来龙去脉。”这是杜维明为理学的出路所设计的方向。因此,杜维明的儒学研究实际上就是这样一种回应。

在杜维明的思想核心中,如何发展第三期儒学一直是他所关注的问题。杜维明把儒学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先秦到两汉。从汉代到唐代,主要是佛教思想的传播,儒家思想的发展相对较低。从宋代开始,儒学对佛教思想的挑战有了创造性的回应,从而形成了从宋代到明清的第二个发展阶段,从某种角度成为整个东亚社会的文化核心;鸦片战争后,儒学衰落,儒学淡漠。儒学第三次发展的可能性取决于它能否对西方文化的挑战有创造性的回应。即儒家思想“吸收了西方文化的精华,最终成为世界文明的组成部分乃至核心内容。”

杜维明的儒学第三阶段论引入了国际视野,将东亚乃至港、新等世界各地的海外华人中的儒学搁置一旁,最终将世界各国认同儒学观念的非华人纳入其中。这是儒学从世界主义的情怀发展而来的。

从理论上讲,儒学第三次发展的首要任务是重建哲学。此外,杜维明提出从三个层面应对西方文化的挑战。首先是超越的层面,主要指基督教传统。儒家应该创造性地回应基督教提出的问题,特别是回应他们对超越性的理解和对身心生活的研究。第二是社会政治层面,挑战很多,主要是马克思主义。他非常希望儒家和马克思主义进行深入对话,在其中找到结合点。第三个层次是所谓的“深度心理学”,比如弗洛伊德的理论,尤其是关于人性阴暗面的理论。他认为存在主义等思想也与这种深层心理学有某种联系。他知道儒家对人性阴暗面的认识是肤浅的,所以他期望在人性论上回应深层心理学的挑战。

杜维明自述:他提出并论述了儒学第三次发展的前景,这是“基于列文森在《儒家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一书中得出的儒家传统已死的结论”。列文森是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的历史学教授。在他的三卷本巨著《儒家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中,他认为儒家思想“在产生它并需要它的社会开始瓦解之后,就成了一个影子,只活在一部分人的心里,像古董一样被珍藏在心底”。杜维明认为,列文森的概念很有代表性,因为“这是许多研究现代中国思想史的学者遵循的一种思路”。显然,对儒学现代命运和未来走向的判断,必须建立在对历史上儒学的思想特征和本质的理解和把握之上。

为了实现中国文化的彻底复兴,儒学发展的第三个阶段必须走过一条相当曲折的道路。儒学必须面对美国文化、欧洲文化和东亚文化(即工业东亚)的挑战,在多元的文化背景下展现自己的真实内涵,并在这些文化中播种、生根,然后健康地回归中国。他自称“相当乐观”。在全球意识和寻根意识的张力下,杜维明展望了儒学第三次复兴的前景。他想用儒家的“语法”来理解和讲述西方文化,或者用现代西方文化的“词汇”来丰富和滋润儒家传统,然后用这样达到了第三个发展阶段的儒家传统再次覆盖中国文化。这是他的结论。

“儒家中国”与“儒家传统”

杜维明划分了“儒家中国”和“儒家传统”两个概念。前者是“以政治化的儒家伦理为主导意识形态的中国传统封建社会的意识形态及其在现代文化中的种种曲折”,人们通常所说的封建遗风指的是儒家中国,而儒家传统则是“使中华民族‘越来越好,越来越好’的活水之源”;它是塑造中国知识分子气度和天地胸怀的价值源泉;培养中国农民顽强坚强的性格和品质,也是一笔精神财富。“前者的主体是“具有政治权力的儒学”,后者的主体是“具有人文理想以改造政治权力的儒学”,二者“不属于同一类型的历史现象和同一层次的价值体系”。后者代表了儒家之道“自觉反思并积极批判地创造人文价值”的真正精神。儒家传统和儒家中国不属于同一类型的历史现象,也不属于同一层次的价值体系。中国文化在近代的悲剧命运是儒家中国导致的“文化全面政治化和政治过程一体化”的必然结果。因此,儒学的现代转型应该是对儒家传统的创造性转型。

“儒家传统”是一种体现“终极关怀”的精神文明:在最恶劣的客观条件下,展现出最优秀的人性光辉;可贵的抗议精神——超越与现实的结合;儒家文化不是超越与外在,而是超越与内在。因此,“儒家思想的基本精神方向是以人为本,它代表的是一种人文主义,具有很强的覆盖性。”这种人文主义与西方反自然、反神学的崇尚“天人合一、万物一体”的人文主义大相径庭,这种人文主义,在中国入世后,需要参与现实政治,但不是真正的政治权力环节。它“具有相当深刻的批判精神,即试图通过道德理想来改造现实政治。这就是所谓的“圣王”思想。从圣到王是儒家的真正精神,儒家的核心是“人用之为日用而不知”此外,儒家还具有浓厚的宗教情怀。”我觉得不仅是孔子,包括孟子和荀子都有相当强烈的宗教情怀。儒学基本上是一种哲学人类学,是一种人文主义。然而,这种人文主义既不排斥超验层面“天”,也不排斥自然。所以是一种覆盖面很大的“人文主义”。“儒家的生命之天并不代表特定的宗教信仰,但它包含着强烈的宗教意义。但儒家的宗教性不是建立在人格神的神秘气氛上,而是建立在个人人格发展的庄严性、超越性和无限性上。”

儒家传统是文化认同的基础,不仅是中国现代化的源泉,也是全球文明健康发展的内在资源。我们应该“真正站在儒家的立场上,与西方优秀的思想家进行公平的对话。”所谓“真立场”,是建立在儒家的超验意义上的,儒家的终极关怀是自我改造。

多元轴心文明——文明冲突与文明对话

杜维明说,亨廷顿提出的“文明冲突”绝不是当今世界文化发展的主流。海因茨对文化的理解非常片面,站在狭隘的政治立场上,反映了冷战结束后美国社会一部分人的一种不健康心态。虽然“文明冲突论”已经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而且这种思想还在发展,但是未来它的影响会越来越弱,因为它的动机是有问题的。我们认为不同文明体系之间不一定存在冲突。在一个文明体系内,也会有冲突。当今世界,很多民族都面临着经济发展与环境破坏的冲突,物质生活的改善与精神价值的下降的冲突,等等。这种文明体系内部的冲突在不同的文明体系中具有同性,也就是说在很多文明体系中都存在这种冲突。这就决定了不同文明体系之间可以也应该有广泛的对话。

20世纪40年代,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提出,约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人类文明经历了一个极其辉煌的“轴心时代”:中国、印度、希腊、以色列都形成了高度的精神文明,产生了一批代表当时人类文化精髓的伟大哲学家,如孔子、老子、释迦牟尼、苏格拉底、犹太教先知等。以色列的犹太教、希腊哲学、中国的儒教和道教、印度的印度教和佛教是当时人类文明的精神支柱。这些不同的文明体系相互交流,同构成为世界文化的第一个“轴心时代”。这些主要文明体系也成为代表人类文明的几大精神传统,体现了不同文明体系之间对话与交流的意义。杜维明说,我们面对的是21世纪,不同民族、不同文明体系之间应该有更多的沟通和交流,形成全球性的“文明对话”,甚至“第二轴心时代的出现”东亚和南亚的印度教、伊斯兰教、耆那教等东方文明和西方文明的各种产物;中国的儒教、道教和大乘佛教;中东的犹太教和西方的基督教;等等,大家要有广泛的对话。通过对话,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包括中国文化,可以取长补短,实现共同发展。因此,即使西方文化与非西方文化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文明冲突”,也不能否认文明对话是全球文明发展的主要趋势。也可以说,正是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文明冲突的可能性,所以更有必要进行文明间的对话。总之,不同文明之间的对话一直是人类文明创造和谐条件和全球文明发展的重要机制。就其广度和深度而言,当今世界的文明对话可以而且应该超越雅斯贝尔斯所说的人类文明的第一个“轴心时代”。

杜维明认为,儒家文明作为全球轴心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仍然具有精神力量,具有现代价值。在当代世界的文明对话中,以儒家、道家、大乘佛教为代表的中华文明应该是非常积极的参与者。

杜维明特别指出,儒家文明虽然对今天人类文明的建设具有指导意义,但它不可能单独成为世界文明发展的主导因素,因为人类文明的发展正呈现出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加明显的多元化格局。儒学在当代的复兴和发展是基于全球文明的多样性,这是我们谈论传统儒学现代意义的基本前提。任何一种文明体系都不可能单独在全球文明发展中占据主导地位。就像欧洲中心主义已经破产,现代化不等于西化一样,人类文明的发展不等于儒家化。说儒家文明在现代社会仍然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并不是说只有儒家文明才有价值,其他文明体系也有自己重要的价值,也是全球多元文明格局的组成部分。

现代人文主义

在全球文化视野的背景下,考察人的基本价值,凸显儒家的现代人文精神。杜维明以“探索真实存在”的本体论方式分析了现代和后现代时期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各种困境,并指出以儒家心性论为代表的“置身于现实世界并改造它”的人文精神有助于改善人类处境,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

整个20世纪,尤其是20世纪下半叶以来,人类一直在反思自己的行为。特别值得注意和欣慰的是,伴随着这种反思,出现了一种新的人文主义思潮,它不同于启蒙运动以来的人文主义思潮。它不赞成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反对片面追求物质性、工具性、技术性和实用性。儒家人文精神和这种新人文思想在价值取向上是非常一致的。儒家对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有着深刻的反思。它主张人与自然的统一,万物的统一,“人与我同胞,物与物”,是一种极具包容性的人文主义。它基于个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心与天道的和谐原则,这也是新人文主义的精神指向,所以两者可以沟通。儒家思想虽然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历史演变,但其基本宗旨始终是倡导个人与他人、自然与社会的和谐发展,并在这方面积累了许多富有人文关怀的深刻见解。比如儒家提出的“忠恕之道”——“欲立人,则能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这样的真知灼见。这说明儒家人文主义对新人文主义具有启发意义,这对当前人类文明的发展非常重要。当然,就传统儒学而言,它必须进行创造性的现代转换,以更好地适应当今人类文明进步的需要。

杜维明在儒家思想中最基本的信念是,它所说的做人之道可以适用于全人类。其价值取向在于如何使人深入到身、心、灵、神的各个层面进行全面反思,在于促进人格的无止境发展,从个人修养到圣人境界。杜维明认为,它的意义绝对不局限于道德实践的范畴,而是具有相当深刻的宗教内涵。圣人人格作为体现其超越性的最高理想,能够激励人们长期奋斗,成为现实世界中人们体现人生价值的内在动力源泉。这种对理想人格和理想境界的追求,并不排斥宗教,具有深刻的宗教内涵和终极信仰,可以具体落实到现实世界的日常伦理、外事、修身等方面。这就是儒家的“哲学人类学”。儒家人文主义与宗教精神并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