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和科学之间的冲突

迟到的邂逅:阅读基督教世界中科学与神学的辩论史

蒋劲松

这是一本早就应该翻译介绍的书。可以说,在科学与宗教的关系领域,《基督教世界科学与神学论战史》是一部具有广泛影响的经典著作。作者安德鲁·迪克森·怀特(1832-1918)是美国著名的教育家、学者、外交家、康奈尔大学的创始人和首任校长。他才华横溢,知识渊博,在不同的国家获得了不同学科的博士学位。这本书的写作在很大程度上是怀特在当时教会思想垄断的情况下,为康奈尔大学以及人文思想和科学的整体发展争取思想自由的一次宝贵努力。所以他的关注点一直是科学如何不断突破神学教条的束缚而发展。这本书的写作历时20余年,引用了丰富的各学科材料,研究了大量史实,并进行了详细论述。因此,虽然已经出版多年,但它仍然是一本重要的参考书。

对于我们这些对宗教文化相对疏离的人来说,这样一本坚持科学,反对神学教条主义的书,一定是无神论者反对宗教的作品。然而恰恰相反,怀特本人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只反对神学教条对科学发展的阻挠。他认为这种神学教条违背了基督教的本质,实际上摧毁了基督教。

需要说明的是,宗教是人类的一种文化现象,其内容丰富,包括教会的组织制度、宗教仪式和教义体系等。神学是教义的理论化、抽象化和系统化。从历史上看,宗教和神学之间有着复杂的关系。一方面,为了澄清教义,回应异教争论,宗教需要系统的神学安排。另一方面,系统化、理论化的神学往往使作为信仰生命的宗教僵化、教条化,给宗教的发展带来沉重的理论负担。所以,宗教发展史本身就是一部神学发展史,也是一部不断突破神学教条的历史。这本书是从科学发展的角度写的一部不断突破神学教条,从而推动基督教与时俱进的宗教思想史。

以前我们单纯的认为科学和神学教条有冲突,但对具体的历史事实了解不多,所以相关的认识也显得空洞和抽象。本书中详实的信息可以使我们充分认识到意识形态垄断的弊端和意识形态自由对科学发展的极端必要性,从而自觉反对一切形式的意识形态垄断和控制,这对我国的科学发展和科学精神的弘扬是十分有益的。虽然中国的宗教不够发达,宗教神学的教条主义并不是科学的巨大障碍,但其他形式的教条主义,包括科学主义,我们并不陌生。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对这本书的迟来的邂逅是弥足珍贵的。

然而,另一方面,20世纪的科学史和科学哲学却突飞猛进。这本出版于1896的书,由于时代的局限,不可否认在很多方面已经过时。比如在史实的认定上有一个非常严重的伤害。在这本书中,布鲁诺因宣传在中国广为流传的哥白尼日心说而被教会烧死。经过仔细研究,20世纪的研究者得出结论,布鲁诺受到迫害主要是因为他热衷于赫尔墨斯神秘主义和魔法宗教的复兴,希望取代腐败的基督教。这已经成为科学史上公认的事实。

作者的科学观基本上是一种非常简单的经验主义观点。科学基本上被视为经验的归纳,单纯地被视为世界的正确表征,是与宗教教义竞争和冲突的命题体系。科学知识被视为真理或至少是接近真理,只与客观世界有关,与人类的文化、信仰和实践无关。20世纪科学哲学的主要流派对上述观点提出了质疑。比如,逻辑实证主义认为,科学和宗教教义的核心内容并不交叉,属于不同的文化领域,具有不同的功能,不存在冲突。卡尔·波普尔的理性批判认为,科学知识和神话、宗教一样,是人类心灵的自由创造,不是绝对可靠的真理,而是大胆的猜测,不是经验的严格归纳。以库恩、法伊·阿本德等人为代表的历史学派揭示了科学知识与人类文化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定了科学知识是纯粹客观的假设。科学知识社会学通过社会学的个案研究表明,科学知识和人类其他领域的文化现象一样,也是社会建构的产物。总之,19世纪流行的科学中立客观的形象已经完全褪色,宗教与科学存在明显区别的假设已经不成立。书中提到的科学与神学教条的冲突,很多时候其实可能是科学观点不同的神学家之间的分歧,或者是神学观点不同的科学家之间的矛盾。神学与科学的分歧交织在一起,远比书中描绘的简单画面复杂。

另一方面,作者的神学和宗教观点也过于简单。关于科学与宗教的关系,现在学术界的主流观点是,科学与宗教神学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不同的学科、不同的方面,除了有冲突之外,还有一致互补的关系。虽然由于当时的特定环境,怀特强调他们之间的冲突可以理解,但毕竟不够全面。20世纪也见证了基督教神学的重大突破。如以卡尔·巴特为代表的新正统神学,反对通过自然证明上帝存在的自然神学,强调基督教对世界的超越性,强调科学发展的独立性和神学的超越性。这样,神学与科学冲突的基础就不存在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怀特的这本书,讲述的是科学与神学教条冲突的故事,其实是在讲述一个当时被边缘化的基督教神学。(遗憾的是,中国大部分基督徒仍然被困在这样一个边缘化神学的泥潭里。)

因此,即使内容有些过时,我们仍然认为这本书的翻译和介绍是非常有益的。因为文化建设是一个长期积累的过程,不仅要关心潮流,跟踪前沿发展;更需要补课。虽然这本书早已无法代表西方学术界的最新成果和主流意见,但它仍然是一个具有代表性的说法,可以反映西方近代史上科学与宗教关系的阶段性思想。如果这本书的译介能够引起人们对科学与宗教、科学与神学关系的更深入的关注,引发更多相关经典著作的译介,甚至推动国内学术界对宗教与科学关系的原创性研究,那或许才是这本书译介的真正意义所在。

《基督教世界的科学与神学论战史》,安德鲁·迪克森·怀特著,陆旭东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2006年,定价:99元(上册和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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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和基督教信仰的本质区别

最近看了一本基督教的歉疚书(《里程:一个流浪者——永恒的召唤》),被认为是“向知识分子传福音的参考书”。该书十分注重现代科学发展中新成果的运用,用几乎三分之一的篇幅论述了科学与基督教信仰的关系,得出基督教信仰与科学“和谐一致,既符合科学又大大超越科学”的结论。真的是这样吗?科学和基督教本质不同。

科学和基督教信仰的界限在哪里?科学是对客观世界规律性的认识,是从物质世界的现实和运动的各种形式出发的,所以可以通过实践来检验(逻辑证明是其次),只有在实践检验的过程中才能不断完善和发展;基督教信仰宣扬超自然和超材料的力量,所以说到底是经不起实践检验的。所以书中说,“心和诚是认识神的必由之路”,“灵界的智慧远高于人类”,“与灵界相比,人类是无限可得的,但智慧远远落后,科学只能望洋兴叹”(202页)。

科学精神是一种理性的批判精神,提倡独立思考、质疑和探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断地提出问题、解决问题;基督教信仰宣扬虔诚的心理,以至于对上帝的存在毫无疑问。比如书上说,“有人坚持要先了解再相信,要先看到再相信。众所周知,在信仰问题上,逻辑正好相反:你信就能理解,你信就能看出来!”(第205页)只要你坚信有一个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上帝,那么上帝一定是无所不能的。这样,你可以很容易地“证明”你的断言是正确的。

科学精神是理性的,因为理解科学精神不仅需要一定的科学知识,还需要理解科学知识从何而来,即科学研究的方法。否则你不会知道哪些观点是科学的,哪些是错误的。然而,基督教信仰否认科学方法。书中说:“然而,如果这种强调实验数据的研究方法不适当地从物质世界延伸到精神世界,从对被创造的自然的研究延伸到对造物主的发现,就会成为一种谬误”(200页)。“没有上帝的启示,我们无法理解宇宙”(169页)。

科学和基督教信仰能和平共处吗?

科学和基督教有本质上的不同是一回事,但它们实际上是否相互冲突是另一回事。它们既有密切联系,又有区别。事实是,他们在历史上确实有过严重的冲突和激烈的斗争。但是,也有太平无事的时候。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理解科学和基督教信仰之间的这些状态呢?

爱因斯坦对科学与宗教关系的看法是全社会特别是宗教界非常关注的话题。我们来看看他的分析。他认为,就我们的目的而言,科学可以定义为“寻求我们的感觉和经验之间的规律性关系的有组织的思想”,科学直接产生知识,间接产生行动的手段。至于宗教,恰恰相反,它涉及目标和价值观,一般也涉及人类思想和行动的情感基础。因此,虽然宗教和科学的领域划分得很清楚,但它们之间仍然存在着牢固的关系和依赖。科学只能由全心全意追求真理、渴望理解事物的人来创造。然而,这种感觉的来源来自于宗教领域。同样属于这一源头的是相信对现存世界有效的规律可以是理性的,也就是可以被理性所理解。我无法想象一个真正的科学家没有如此深刻的信仰(见《爱因斯坦文集》第三卷)。

基督教信仰认为“上帝通过他所创造的自然(包括人类自身)向人们启示自己,这是一种每个人在任何时间和地点都能收到的启示”(《流浪者之歌》2页)。“人可以凭借上帝赋予的理性,认识上帝创造的宇宙万物,进而认识上帝,荣耀上帝”(181页)。在这样的场合,基督教信仰和科学一般都能和平相处。

既然如此,为什么科学和宗教会“引起一场残酷的斗争”?我们也来看看爱因斯坦的分析。他指出,宗教与科学冲突的主要根源在于人格化上帝的概念。比如,当宗教团体坚持认为圣经记载的一切都是绝对真理时,冲突就产生了。这意味着宗教对科学领域的干涉;教会对伽利略和达尔文的斗争就属于这一类。

正是这种宗教传统的神秘内容,或者说,这种象征性的内容,可能与科学相冲突。只要宗教的这个概念包含了它对原本属于科学领域的话题的一成不变的教条式的陈述,这样的冲突就一定会发生。因此,为了保存真正的宗教,宗教代表应该有勇气放弃人格化的上帝的教义,也就是放弃曾经给予牧师如此大权力的恐惧和希望的来源。在他们的劳动中,他们应该利用人类自身可以培养的善、真、美的力量。在宗教代表完成上述净化过程后,他们会很高兴地意识到,真正的宗教已经被科学知识所改良,其意义更加深远。(见《爱因斯坦文集》第3卷)基督教信徒对进化论的态度表明了什么?《游子颂》这本书有一章专门讲“神创论和进化论”,提出进化论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假说,挑出许多“毛病”,列出各种理由。结论是:神创论还是很高明的,我们应该相信圣经上说的。虽然可能发生微小的进化,如从野生到驯化的变化,育种者培育的动植物新品种,但很难超过‘种’或‘属’的水平,因此不可能导致进化”(第254页)。

既然基督教与科学是“和谐”的,为什么我们对待进化论如此不同?那是因为进化论质疑了圣经的权威,触及了基督教信仰的根基,造成了后者的“致命伤”,这是不能容忍的。

达尔文的进化论综合了当时自然科学的成果,通过大量的观察和实验,尽可能令人信服地论证了物种起源的科学假说。到目前为止,它在古生物学、比较解剖学、胚胎学、生理学和生物化学方面都有证据。无论新的科学发现对进化论的难度会有多大,无论它需要在某些内容上做出什么样的充实和改变,它已经是一种能够对生物进化、人类起源等问题给出更好答案的科学理论。随着遗传学的发展,可以从遗传学的角度进行补充和阐述,把生物进化理论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

基督教信徒对进化论的态度表明,爱因斯坦的“宗教净化过程”不会一蹴而就,而是一个艰难而长期的过程。即使在“和谐”的论调甚嚣尘上的时候,基督教的辩护者也绝不会放弃对进化论等科学理论的攻击,这些理论击中了他们信仰的核心。

基督教信仰利用和歪曲现代科学成就。

由于科学的迅速发展和日益强大的社会影响,基督教信仰对科学更加“友好”,更加关注现代科学的成就,更加强调上帝的存在“一方面写在圣经里,另一方面写在自然界里,虽然形式不同,但决不能互相冲突”;“我们需要做的是坚信圣经,坚信科学和圣经永远不会互相矛盾”(第255页)。因此,基督教护教者也非常重视学习和研究现代科学,企图充分利用现代科学成果来捍卫圣经。为什么基督教信仰与科学“一致”?因为圣经中充满了“科学预见”,上帝创造了宇宙的规律,而科学家只是发现了这些规律,科学的发展离不开上帝的“手掌心”;“上帝不仅是宇宙的创造者,也是宇宙的捍卫者。”“即使人们能够认识宇宙,他们也永远无法维持它。所以,无论科学如何发展,人类永远需要上帝”(170页)。这样,基督教信仰“大大超越了科学”。

基督教信仰也抓住每一个机会,扭曲地利用它。

现代科学成就。在谈到如何理解光的波粒二象性时,可以联系到:“当我们读圣经时,我们也面临许多困难的地方。比如耶稣,道成肉身,既是人又是神,既是人又是神。我们能不能谦虚一点,像科学家接受光的二元性一样,坦然接受耶稣的神人二元性?”(第164页)这也可以看作是宣扬圣经的一点“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