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史是什么?

丁云(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思想史的写法有很多种。原本的思想史就是思想家的思想体系史,每个时代的代表性概念都是通过这个时代几位大思想家的体系呈现出来的。后来因为每一代思想家都想做一些与前人不同的事情,所以想找一部没有思想家的思想史,这也是一种思想。然而,这种思想史体现在大量的民间和非经典文献中,这种思想史的书写方式也与哲学背景有关。以前的传统写法特别是黑格尔,完全符合黑格尔的整个历史观。黑格尔说,历史是时代观念外化的结果,所以每个时代都在其哲学中找到自我意识,即时代观念反映在哲学家体系的观念中。后一种写法就像福柯的写法,比如疯狂史、临床史、性史,偏向社会史,而这种思想史又逐渐偏向社会思想史。英语中有两个对应的词,一个是观念史。一个是思想史,对应希腊nous的翻译,也就是心灵史,德语翻译成精神。这种精神是指客观精神的历史,是体现在制度习俗和文化中的观念。那么这不一定是思想体系,但是按照黑格尔的说法,这是体现在思想者的体系中的。这两个一个是学黑格尔,彻底切断时代,丢掉时代的一面。还有一种方法是去掉思想者系统的一面。如果写到极致,就会变成一部没有思想家的思想史。我不同意这种方式。我觉得不能和一个时代辛辛苦苦写出来的经典著作一视同仁,否则思想家这样的人最后也就不需要存在了。这种书写思想史的新方式是对思想家和思想事业的否定。他认为普通人的日常言语中有思想,这当然是因为它有思想在里面,能挖掘出东西,但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正经事业吗?很明显,不是经典,或者这本书足够权威,是经典。严格来说,老庄不是经典,因为它以前属于部里。今天,我们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称为经典。在重视读经的问题上,我们的研究理想和教育理想是统一的。任俊峰(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政治系副教授):思想史的概念非常宽泛,它与问题直接相关。我们提倡的思想史可能和一般理解的不同,并不是历史学领域所谓的狭义的思想史。例如,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属于我们研究思想史的范畴,但我们不打算把它纳入历史学的研究分支。只要关注一些我们感到焦虑的问题,我们对中国问题就有一个基本的敏感性,它涉及观念层面,属于观念史的范畴。我受科林伍德影响很大,比如美国建国,近代史学科解释了事件的前因后果。作为思想史上的一个事件,它要求我们进入建国本身的文献,探究它在整个西方政治理论中的地位,回应一些问题。要把它放在政治思想史的传统中去理解当时国家的缔造者们是怎么想的,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一旦它进入他们的头脑,它就不仅仅是政治历史层面的事件,而是一种思想,或者它只是一系列事件。林晖(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教授):哲学史和思想史是密切相关的。从外部来说,哲学史主要是关于其学科的传统。思想史的范围要大得多,涉及活生生的历史社会的各个跨学科领域。在关心的问题上,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时代问题,社会问题,生活问题,所有的关心都是建立在这些问题上的,只是这些问题凝聚在哪个点上不一样。哲学的研究就是把这些问题浓缩在一些核心概念中,比如康德对形而上学的反思。其他学科,比如科学家,会用科学实验的方式来表达对这些问题的探索。但思想史上有很多重点,这是他和哲学史的明显区别。以康德为例。不用说,康德在哲学史上的影响和地位是大师,甚至是立法者。谈到与中国的关系,牟宗三做了很多工作,比如他对形而上学和认识论的态度。所以,思想史并不是一段时空里从A到B的东西,有时候某个思想本身就浓缩了思想史。它有自己的生命,它会不断成长。如果你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时间,从不同的角度去看那些遥远的想法,你会发现它依然在影响着你。当然,这和观察者本人也有关系。曾毅(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社会学系副教授):我现在是教中国社会思想史的,所以我就从这个角度来谈谈思想史。社会思想对应的是社会学,它一开始就不得不面对如何处理与作为一门科学的社会学的关系。社会学作为一门现代学科,需要社会思想。但是,按照一般的观点,社会学把社会思潮视为社会学的前历史,即在科学产生之前,人们面对一些同样问题的一些解决方法,是前科学的,所以是简单的、不成熟的,甚至是错误的——这是社会学眼中理解的社会思潮。所以搞社会学的人普遍认为思想的科学性不够。如果有正确的东西,那只是因为它带有某种简单的科学色彩。如果不正确,那是因为没有采用现代科学方法。我完全不同意这种观点。因为这种观点不注意思想的特性,尤其是作为一般思想的特性。也就是说,现代科学出现后,思想仍然继续存在。科学首先标榜的是客观中立的立场,但有了不同的理念,就很贴近现实。而且,真正能影响和改变现实的不是科学,而是思想。比如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社会学刚传入中国的时候,一批在英美留学的学者回来做了很多研究,但是这些科学研究并没有得出正确的结论。原因是真正推动中国现实发展的是思想,也就是马克思主义。虽然马克思主义也自称是科学,其科学性不同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但与幻想相对立的“科学”不同于运用经验方法的现代科学。当时,毛泽东考察了湖南的农民运动,但毛泽东对中国现实的理解与当时的社会学家不同。我们可能会奇怪,为什么那种严谨的科学研究不能了解中国的现实,更不能预测中国未来的发展。相反,毛泽东对中国现实的理解更接近于一种理念。它就像一辆奔驰的马车,将中国的现实拉向毛泽东设想的时代。由此可见,在科学泛滥的时代,思想是如何显示其价值的。那么,在学科范畴内回过头来看社会思想史,它应该在一定程度上吸收了一般思想史的特点,那种对现实的关注才是其思想正确性的源泉。从这个意义上讲,谈论社会思潮与社会的关系,比单纯从实证科学中搜集材料要紧密得多,了解实际情况也更符合实际。安迪(复旦大学历史系副教授):简言之,思想史就是用历史的方法研究思想。这不是历史学科中的思想史研究,因为它的目的可能不在于历史,而在于思想。历史系的老师可能更关注历史,以历史为目的,以思想为研究对象重构历史,这可能是他们的主要目的。虽然我是历史系的,但是我更强调思考,用一种历史的方法去研究那些不代表我们民族的思想。当然,中国古代的东西可以用来研究思想史,但我们中心可能更强调对西方思想的研究。因此,对西方所谓“异己”思想的研究必须有一个历史的视角。我所说的“历史”是一个包括文化在内的广义的历史概念。举个例子,如果你只从柏拉图对话录的中译本来研究柏拉图,你几乎是不可避免地在做比较,因为首先一级翻译过程中有很多东西,比如他的著名理念,之前就转化为一种理念。现在很多学者说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陈康早就说它会转化为一个阶段,也有学者说它会转化为一个形状。如果不从文化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你会按照中文翻译来理解这个词的概念。当然,重要的概念远不止这一个。所以,如果只根据中译本做研究,完全忽略古希腊文化,是没有思想史层面的。研究者可能认为,直接和柏拉图对话,就可以抛开历史,抛开古希腊文化。这样的研究肯定没什么价值。所以我强调所谓的思想史研究。比如研究柏拉图,首先要还原它的历史文化。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理解柏拉图的精神,然后你才会谈理念。这是一项基础工作。所以,思想史的研究是我们自己的思维方式。我非常关注柏拉图哲学史的研究,即哲学对于柏拉图来说是什么。如果把自己的哲学思想和后来对哲学的理解强加于他,往往会对他产生误解,所以一定要放在当时希腊尤其是雅典的文化背景下来理解。你理解了之后,你会发现这种哲学很实用,这也是我认为思想史的魅力所在。也许思想史的研究本身就需要找到一个有价值、有意义的研究对象,这种可能不需要研究思想史的方法就更不重要了。洪涛(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政治系副教授):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需要更多的人和更长的学术研究来回答。目前我只能泛泛而谈。现在有一种态度,把思想史当作思想史的数据或资料,就像考古学家和古代文献学家出土文物,比如一件瓷器,来判断它的年代和用途,或者把它推到当时的社会制度和文化。当然,这样的研究也可以看作是思想史研究的一个组成部分,它当然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它本身并不是思想史研究。其实,当我们这一代人对历史上的某个思想感兴趣的时候,是因为这个思想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实际作用。甚至可以说我们的整个意义体系都来源于此,所以思想史的研究在我看来就是一种描摹工作,或者说是一种祭祖活动。因为我们的意义体系和生活实践都来源于这个体系,我们研究它是为了回到我们来的地方,让传统的本源重新浮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从而维持我们现在的意义体系。就前现代中国人而言,这种传统可能主要是一种固定的传统,比如儒家传统。当然儒家传统也有很多来源,但好像是整合后的一个来源。对于我们今天的生活来说,它可能有更多的来源,因为我们的生活世界并不仅仅是由整个传统发展出来的意义系统所构建的,而是来自于几个来源。为了理解我们现在生活的意义,我们应该回到过去。孙(复旦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哲学史不同于思想史。哲学史关注概念,尤其是黑格尔之后,强调概念之间的关系,理清每个时代凝聚的概念之间的逻辑。他提出历史与逻辑的统一,重在阐明逻辑关系,这在某种意义上涵盖了历史,因为历史的变化是由不同的哲学家反映出来的,哲学史就是要阐明这一点。但《哲学史》这部著作存在诸多缺陷,它更多地关注哲学内容的发展和逻辑关系,而降低了哲学家周围的生活世界、历史背景和外部语境的重要性。通过思想史,我们可以再现由概念产生的活生生的生活世界,如的《朱的历史世界》,这是一种典型的将哲学还原为思想史的研究。因为你研究宋明理学,也可以讨论宋明理学中的理、势、道等概念,但是余英时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谈论这些概念是什么意思,使得整个硬性的哲学概念回归到生活的历史环境中去了。这是思想史对哲学史的伟大贡献。另一方面,哲学史有其意义,如洛克。有研究者称,关于洛克有五种神话,如将其视为自由主义的创始人、光荣革命的理论解释者、辉格党的理论代言人等。但是,通过思想史的研究,这些神话可能会被揭穿,可能会发现某人并不是某种理论的创始人或代言人等等。但对于哲学史来说,这些问题并不那么重要。它关注那个时代真正出现的思想,不在乎它属于谁。在这一点上,哲学史对思想史也有一定的补救作用。因为思想史毕竟是历史,需要回到具体的历史世界,所以可能会被很多细节所吞噬,迷失。重要的是我们如何抓住主线,展现丰富的生活世界和历史背景,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而不是拘泥于一端,或者表现丰富而消解其本身的意义;或者只谈概念,抹杀其活源。《思想史研究》第一期主要介绍了两个学派:剑桥学派和斯特劳斯学派。剑桥学派的一个毛病就是有时候太注重细节,而施特劳斯的研究个性更强。它有自己独特的方式来解读思想史。比如它认为哲学家在表达思想时有两个层次,一个是显而易见的,一个是潜移默化的。他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往往能挖掘出他思想背后鲜为人知却又极其有意义的东西,但我觉得这种方法不能一概而论。在某些历史时期是很有效的,但这个理论也有它的效用和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