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建立中国的自信
我们是否因为追求完美而走得太远，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定位和基础？
依我拙见，大学的一大特点是需要“接地气”，不能像工厂一样引进成套设备；即使是成功引进组装，每隔一段时间也很容易出问题。正因为如此，我对“国际化”的铺天盖地、不容置疑的讨论颇为担忧。比如下面这些口号，在我看来，属于理解的“误区”，需要澄清。
第一个误区:办大学是为了“与国际接轨”。但国外的名校并不是只有一种模式，那么应该用哪种“轨道”，如何“衔接”？当然，努力学习是可以的，也是应该的；但是，“一体化”的理论是错误的。某大学校长主持汉学家会议，说“我们也要办一流的汉学系”。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的时候觉得很可笑——国内的语言文学研究和外国的语言文学研究怎么可能一样！然而，校长丑陋的“误会”却揭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今天的中国大学正在一步步复制美国大学的样子。比如中国几乎所有的大学都在奖励用英文发表的论文，理科迷信SCI，文科崇尚SSCI或者A &；HCI聘请教授时，尤其是欧美名校的教授；至于教育行政人员，更是对哈佛开放，对耶鲁封闭。
第二个误区:办大学就是“强强联手”。都说建设“世界一流大学”最好的办法是强强联手；因为，各种数字一下子上去了。好在北大和清华没有合并。大学合并有好有坏，但“强”很难“联手”；一定要“关”，一定要留下很多后遗症。过度的内耗导致合并后的“大大学”需要10年，20年的时间来调整消化。如果有必要，强弱合并是可行的。因为大学需要有一个主导的风格，如果合并了，什么都争不好，什么都谦虚不好。
第三个误区:办大学是为了“取长补短”。办大学，真的不能闭门称王。我们要努力开拓视野，多方面学习，不仅要向国外名校学习，还要向国内兄弟高校学习。只是因为各种评价和排名，这种“取长补短”的过程不知不觉就演变成了缺什么(专业)、补什么(专业)，最终导致了自身特色的消亡。更别提五颜六色的国外名校了。与上世纪30年代的北大、师大、清华、燕京、辅仁、协和相比(仅以北京为例)，今天的中国大学大多过于模糊——学校之间的差异只在“层次”、“规模”、“经费”上。令人担忧的是，这种“一体化”的大趋势仍在继续。
第四个误区:办大学是为了努力“适应市场的需求”。学生盲目选专业可以理解；更可怕的是，政府缺乏远见。在我看来，无论是进还是出，都要考虑国家的需求——凡是市场能解决的，不要锦上添花。每年都有留学生获得中国政府的奖学金，进入就业前景良好的商学院或法学院。这真的不应该。欧美也是如此。政府或大学的奖学金不是用来奖励选择热门专业，而是调节社会需求。如果你学的是古希腊哲学或者文学，就业前景不太好，但是对整个人类文明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我会奖励你。同理，用国家资金送出去的留学生也应该有专业要求。
第五个误区:办大学就是多和国外名校签订合作协议。恕我直言，许多协议都是空洞的承诺，许多协议签署后很快就被搁置了。所有的“合作”都要落实到院系，才会更靠谱；而最实惠的就是“交换生”了。但有一个前提，必须有经济实力支撑。北大中文系比较矜持，不轻易签这样的双边协议:一是自信愿意守住自己的根基，不喜欢那些刻意贬低自己讨好外国教授的人；第二，如果没有奖学金，学生可以自费出国留学一年左右，这对于穷孩子来说是不可能的，容易引起同学之间的攀比。
作为一名中文系教授，面对浩如烟海的留学大潮，我不得不反复论证，不同学科“国际化”的方向、途径、效果都不尽相同。自然科学的评价标准接近全世界，学者们都在追求诺贝尔物理化学奖。社会科学是次等的，但学术兴趣、理论模型、研究方法都差不多。最麻烦的是人文学科，各有各的一套。所有的论述都与其自身的历史文化传统息息相关，甚至是“一方水土”，难以完全割舍。而人文学科的文学专业应该是最难“融入”的，因为它对各自所使用的“语言”有很深的依赖性。
所以，文学研究者的“不联系”、“疏远”不一定是我们的问题。一定要以美国大学为榜样，用别人的语言和评价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即使付出了一些努力，获得了一些掌声，我们也要问自己:我们是否走得太远了，甚至失去了自己的立场和基础？
"留学的目的是为我们的国家创造新的文明."
讲几个小故事，你就能理解中国的现状和我的心情了。
10年前，我在台湾省立大学教书，推荐了一个中文系的毕业生到北大读研。学生兴冲冲地来了，一个月后却“回家”了；问及原因，答案是:“刚到北大的时候很激动。早晨散步，未名湖边的书听起来很响；”但是仔细听，为什么都是英文？要学英语，我还不如去美国。"
三年前，南方一所大学下定决心要迎头赶上，让我帮忙找一个外籍教授。据说待遇很优厚。一开始，我很担心。我觉得这是好事，应该做。但私底下的话让我心里一凉——“最好不要做中国人，要做外国学者。”这不是挑学者，这分明是选演员，所以我们这么看重“镜头感”。
两年前，我指导的博士申请了一个名校的教职，得到的答复是:学校统一规定，只有在国外大学取得博士学位的人才能直接入职，国内大学培养的博士只能做博士后，再好也不行。今年毕业的博士生，因为在哈佛大学学习了三个月，求职时总被问到从哈佛XXX教授那里学到了哪些“真正的经典”。同学们都很老实，说只谈了两次，加起来不到三个小时。为什么不在乎北大的四年苦读，像蜻蜓一样专注于“访校”？
这不是三五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风气的问题。记得我们曾经嘲笑台湾省的高等教育:“来吧，来台大；走，去美国”；曾几何时，我们也变得如此自尊自爱？
为配合《国家中长期科学和技术发展规划纲要》的实施，培养各行各业的拔尖创新人才，国家留学基金于2007年设立了国家公派研究生项目。每年选拔5000人，“求学位”和“联合培养”各占一半。虽然选考科目以理工科为主，但人文社科也占15%。这当然是好事，我双手支持。由于地位特殊，北大每年派出约200人。中文系实力很强，每年都能拿下八九个名额。
但说实话，作为中文系的系主任，我很迷茫很困惑——我为我们学生的竞争力感到骄傲，但也担心这是“给别人做嫁衣”。教育部有一个“博士生兼职补偿办法”，即派遣学生出国攻读博士学位后，相关学校/院系可以补充相应数量的博士招生名额。问题是优秀的学生只有这么多。如果都送出去岂不是很可惜？经过多次协商，教育部承诺给北大、清华特殊政策，1:1的比例并未受阻。派出的学员中，“联合培养”远高于“攻读学位”。
我必须考虑学生的立场，不敢写“非留学”(1914 1月)，说“留学政策针对的是不留学”。因为我很清楚，国家派出了大量的留学生，对中国的科技、教育、学术、文化的前景影响深远。但青年胡适的说法不无道理:“留学的目的是为我国创造新的文明”，所以关键在于如何办好我国的大学。
让愿意在国内好大学学习的好学生觉得自己有很大的期待。
《非留学》出版30多年后，当时的留美学生终于当上了北大校长；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胡校长不失时机地发表了学术独立十年规划(中央日报9月28日1947):“我所说的‘学术独立’，必须满足四个条件:1。中国应该有自己的大学，全面承担世界现代学术的基础培养，没有必要向国外寻求。2.接受过基础训练的人才，在国内应该有足够的设备和好的师资，可以继续做专门的科研。3.我国需要解决的科学问题，如工业问题、医疗卫生问题、国防工业问题等。，应该在中国有合适的专业人士和研究机构，帮助社会国家寻求解决方案。4.对于现代学术界来说，国内的学者和研究机构应该和全世界的学者和研究机构合作，肩负起人类学术进步的责任。”
胡适的“十年计划”分两部分:前五年全力帮助北大、清华、浙大、武大、仲达大学(中央大学)在限期内成为中国最好的大学，在世界上有地位；第二个五年，我转而支持另外五所学校。可惜胡校长没有实权，太“自觉”，自然遭到南开大学陈、北洋大学、国民党元老、中山大学创办人邹鲁的强烈质疑。更重要的是，国民政府财政吃紧，正在花大钱“剿* * *”，根本没心思管这个。
又过了半个世纪，具体来说，1998北京大学百年校庆后，985计划迅速启动并逐步实施，其基本思路是集中力量办大事，办好一批名牌大学。最初重点支持北大、清华“争创世界一流大学”；下一步，中央和地方政府将建立复旦大学、南京大学、浙江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上海交通大学、Xi交通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等，希望他们成为“国内一流、世界著名的高水平大学”。虽然以后985工程所列高校扩大到39所，但核心部分是2+7；而这就构成了中国的常春藤联盟——校长们每年聚在一起，轮流讨论“大学之道”。
中国人讲究完美。为什么不提只有九个，而不是十个？这个故事太戏剧化了，我就不用说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参考陈平原的文章《当代中国大学解读》)。
两相比较，胡适的“十年计划”与半个世纪后才真正实施的985工程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在胡适眼里，关键是“争取学术独立”。具体来说，中国大学可以自己培养各种专业的博士，不一定要出国留学:“今天，为了促进独立的科学研究，为了提高大学研究的尊严，为了减少在国外镀金的社会心理，有必要修改学位授予法，让中国有条件的大学自己承担授予博士学位的责任。”
从表面上看，我们已经实现了这个梦想，现在中国大学每年授予博士的数量是世界第一——质量是否有保证，是否“过度开发”则另当别论。但在我看来，胡适的“十年计划”还是有魅力的。目前，中国大学受到权力、金钱和媒体的严重制约，所谓的“学术独立”仍然任重道远。
以前每当有人抨击北大、清华是“留美预备学校”，学生毕业后出国，我都会找这样的借口——中文系和专业不一样。现在，我都不敢这么直白的说话了。我只能希望一些好学生自愿留下来，不要把北大当成跳板——有时候甚至是小心眼，喜欢那些英语不太好的有天赋的学生。我问日本教授，你们也会面临这种困境吗？答案是:我们最好的学生在中国；当然大学也会创造条件让他们出去深造或者学习。
讲真，要留住好学生，以下两个条件缺一不可:第一，我们的大学很有竞争力；第二，申请教职时国外文凭不占优势。如今的中国大学，大多做出国外名校博士不要的高姿态——不管你学什么专业，反正国外的月亮比国内的圆。
如果大家都这么盲目地偶像化“国外文凭”(我说的不是假文凭，我说的是国外名牌大学的真文凭)，再过5年，10年，连中国学生都要像鱼过江一样出国了，真的很可悲。看看这几年大学招聘“领军人物”或“教授”的广告，你就明白了，不出国留学，不拿学位，将来真的很难在中国学术界“奋斗”。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感叹:如何树立中国大学的“独立”和“自信”，让愿意在中国好大学学习的好学生觉得自己有很大的期待，值得继续下去。这是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