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继承了什么?
黑格尔辩证法是马克思在哲学上的主要批判和继承对象。过去人们在研究马克思与黑格尔辩证法的关系时,讨论的是前者对后者的颠倒和改造,而相对忽视了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继承。本文认为,马克思哲学在三个方面借鉴了黑格尔:一是“作为驱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的辩证法”,二是“自然由人生成”的目的论世界观,三是“历史与逻辑一致”的唯物史观发展观。它们之间有着层层递进、密不可分的内在联系。关键词马克思/黑格尔/辩证法/继承在今天,提出这样的老生常谈似乎已经没有学术意义了。因为马克思的哲学是德国古典哲学的继承者,马克思自己也公开承认自己是黑格尔的“学生”,马克思保存了黑格尔辩证法中的“合理内核”。一个世纪以来,人们对这些说法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和讨论,基本上没有异议。一切都有据可查,有据可查。一般认为,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的继承主要在辩证法方面,即把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颠倒过来,建立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这种说法当然没有错。本文重提这个问题,并不是要否定这个结论,而是要澄清它的真正含义,摆脱一些肤浅的认识,这些认识往往是后人而不是马克思本人强加给他的。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重新审视黑格尔辩证法的真正内涵,这必然涉及到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因为在马克思看来,精神现象学是“黑格尔哲学的真正发源地和秘密”。在我的《思辨的张力》一书中,作者已经系统地揭示了黑格尔辩证法的深层结构和隐含意义,在此不再赘述。本文想强调的是,过去人们研究了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和改造的许多方面,而相对忽视了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继承。即使谈到这方面,也仅限于一些外在的公式,而未能理解本质。马克思说:因此,黑格尔现象学及其最终成果——作为推广和创造原则的否定的辩证法——的伟大之处在于:第一,黑格尔把人的自我生成看作是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是对象的丧失,看作是外化和对这种外化的扬弃;因此,他把握了劳动的本质,把客观的人、现实的人从而现实的人理解为自己劳动的结果。这段话早就听不懂了。按照通俗的理解,辩证法的“三大规律”(量变和质变、对立统一和否定之否定)既是客观世界本身的规律,也是人们把握客观世界的一套方法论。但“人的自我生成”和“劳动”似乎没有直接关系。再者,“否定的辩证法”是什么意思?它和“促进原理和创造原理”有什么关系?马克思从黑格尔辩证法中吸收的“合理内核”能否简单归结为“否定的辩证法”?所有这些问题都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对辩证法的一般理解是否根植于对黑格尔和马克思的原初理解。按照黑格尔的语言,“die negative Dialektik”属于逻辑辩证发展的第二大阶段,即“否定理性”,它超越了前一阶段,即“知性”,从“本体论”走向“本质论”;但低于后一阶段,即“积极理性”,尚未达到统摄一切的“概念论”。其实这套程序在《精神现象学》中也是适用的,即积极理性克服了消极理性的躁动,实现了矛盾的调解,从而成就了科学体系。但是,马克思从黑格尔的程序中挑出了这一环节,认为《精神现象学》的“最终结果”不是他的积极理性或积极辩证法,而是他的消极理性和消极辩证法,由此衍生出“人的自我生成”和“劳动的本质”。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知道,恩格斯曾经把黑格尔哲学的矛盾归结为“保守的制度和革命的方法”的矛盾,最后因为这个矛盾,“革命的方面被过于浓重的保守的方面窒息了”。他还把黑格尔哲学的合理内核归结为他的体系的中间环节。他说:“黑格尔哲学的真正意义和革命性(我们在这里只是把这种哲学作为自康德以来整个运动的顶峰来考察)恰恰在于它永远终结了人类思维和行动的一切结果都是最终性质的观点。”这和马克思完全一致。黑格尔辩证法的意义只表现在“人的思维和行动”方面,即表现为人的思维和行动的自发性、能动性和历史性。它没有尽头,只是不断地超越自己,否定自己。“劳动”作为人的思维和行动的统一体,具有这种性质,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最根本的特征。但是,虽然我们可以说马克思(和恩格斯)抛弃了黑格尔的体系,但不能说他完全抛弃了黑格尔的“正(正)辩证法”,而是把这个环节简化为否定辩证法本身的一个必要环节,一个暂时的中介环节,它不再是一切辩证进步的最终归宿。所以,否定辩证法不是消散于虚无,而是在自身的否定中看到积极的、正面的意义,它能产生正面的结果;但永远不可能是“最终结果”。积极的环节永远无法阻止消极的环节前进,只能帮助它凝聚自己的力量。这就是自由的力量。但这种力量和倾向,在孤立的自然中是看不到的。它们只是人类及其社会和精神生活的专属产物。所以人不同于一般的自然物和动物。“动物和它们的生命活动是直接相同的,动物不区分自己和自己的生命活动。就是这种生命活动。人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成为自己意志和意识的对象。他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⑥那么,是否可以从这里得出一个结论,即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辩证法的意义和价值只在于人的哲学,而不涉及孤立看待的自然,而只涉及人和由人组成的社会?总的来说,我们真的可以这么说。所谓“自然辩证法”或“辩证唯物主义”,如果仅仅理解为脱离人而存在的某种客观的自然规律(客观世界),是极其空洞和没有意义的。相反,马克思和黑格尔所理解的辩证法,本质上无非是历史辩证法、实践辩证法和人本辩证法。⑦所以,马克思在讲黑格尔辩证法的伟大之处时,只讲了人的自我生成过程,即人性的异化和通过对劳动的分析发现的异化的扬弃。黑格尔和马克思不可能离开人的活动、人的历史和人的自由来谈“辩证法”。但是,从更高的角度看,如果不把自然和人割裂开来、孤立起来,而是把它看作一个统一体,那么我们也可以说,辩证法是人和自然的普遍一般规律,是自由的必然规律,是自由的必然规律,自然辩证法是历史辩证法、实践辩证法、人文辩证法,反之亦然。这就导致了马克思对黑格尔思想的第二个方面的继承。第二,人们通常对黑格尔的自然哲学评价很低,因为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来看,它不能给科学家带来任何启发和指导。的确,当一个人充满了科学主义甚至还原论,试图从黑格尔自然哲学中的“机械论”和“物质论”中找出自然如何产生“有机论”和生命的秘密机制时,他注定要失望。黑格尔不想告诉人们自然界是如何从无机物发展出有机物和人类思想的。直到今天,科学家们还没有找到这个秘密的真正答案。他感兴趣的是,具有自身明确目的的“绝对精神”如何在盲目舒适的无机世界中逐渐从“潜在”状态中浮现,并在自制的有机世界和人类世界中“实现”。因此,黑格尔对自然有着双重视野:一方面,他认为自然与人类社会相比,是死的、机械的、没有生命的,没有历史和发展,“太阳底下没有新的东西”;另一方面,从更深的层面来看,在这种刻板表象下,其实还有一种看不见的冲动,那就是上帝自己在暗中主导和发起从自然到精神的进步。因为在他看来,“上帝永远不会死,但一块僵硬冰冷的石头会大声呼喊,把自己提升到精神上”。黑格尔以上帝有目的的眼光来看待自然,确实是先入为主、独断专行,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好处,就是避免了脱离精神来看待物质世界,可以从天人合一的整体来把握人与自然、物质与精神的相互依存关系。在这方面,马克思和黑格尔同根同源。例如,黑格尔在谈到神秘主义者雅各布·庞默(Jacob Pommer)时说:“庞默有一个主要观点,即宇宙是唯一神圣的生命,是上帝在万物中的展示”,“他用Qual[痛苦]这个词来表达所谓的绝对否定,即他否定自己的否定者,意思是绝对肯定”。⑨事实上,这是黑格尔的自律。同样,马克思也说过:“在物质固有的物质特性中,运动是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特性——这里所说的运动,不仅仅是机械的和数学的运动,也包括倾向、活力、张力或者用雅各布·波莫的话说,物质的痛苦[Qual]。”⑩当然,如果别人不是用机械力来解释物质的运动,而是抱怨“物质的痛苦”,就会被称为“神秘主义”、“活物论”、“唯心主义的目的论”,因为一般认为,只有人和人的精神才会有“痛苦”,它会体现为“否定自己的人”,所谓唯物主义,就在于把这种“痛苦”还原为某种精致的机械关系,从而把这种自我否定还原为物质的相互作用。但这些话恰好是马克思说的。马克思认为,在物质固有的丰富特性中考虑精神的属性,而不是将其还原为物质的单一属性,这不是唯心主义,而是唯物主义。马克思也说过:“唯物主义是大不列颠的自然产物。英国的经院哲学家邓斯·斯考特斯曾经问自己:“物质能思考吗?””“为了使这个奇迹实现,他求助于上帝的全能,这迫使神学本身宣扬唯物主义。”(11)在马克思看来,物质可以思考,思考包含在物质的本性中,而这种本性不能诉诸于上帝的万能,更不能归结于低级的机械运动和数学运动,而是物质本身的最高本性:这就是唯物主义。但这样就带出一种全新的世界观,马克思称之为“* * *产品主义”。马克思说:“这种* * *产品主义,作为完整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整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是真正解决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是真正解决存在与本质、对象化与自我确立、自由与必然、个人与阶级之间的斗争。它是历史之谜的答案,它知道它就是这个答案。”(12)在这种宏大的世界观中,过去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达到了统一:“我们在这里看到,完全的自然主义或人道主义不同于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也正是真理把两者结合起来。我们还看到,只有自然主义才能理解世界历史的行动。”(13)显然,马克思的“彻底的”自然主义不同于以前的机械论自然主义,后者是“不完全的”。为什么?因为他们把作为自然存在的人排除在考虑之外,把人的感性和精神生活排除在自然之外。只有马克思的自然主义包括人本主义是彻底的,他才能“理解世界历史的活动”。这样理解的世界历史当然也包括自然历史,自然历史把整个自然看作是一个“Werden der Natur zum Mensch”的过程:“历史本身就是自然历史过程的现实部分,即自然生成为人类。”(14)这与黑格尔的历史目的论或自然目的论是相通的。事实上,马克思的一些提法,如自然物“都是人的意识的一部分,是人的精神的无机世界,是人为了享受和消化而必须事先加工的精神食粮”,人“把整个自然变成人的无机体”,“自然,就其本身而言,是人的无机体”(15)等等,都出自黑格尔。自然,甚至无机的自然,因此呈现出某种目的论的色彩。当然,在马克思看来,以人为本的自然不是上帝的安排,而是自然事物本身的一种潜在的可能性,即只有当它从自身发展出有智慧的人时,才能被认为是“完整的”自然。这也导致了马克思对黑格尔第三个方面的继承,即历史目的论和历史规律的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