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

叔本华的写作活动是在19世纪上半叶,但他的影响发生在19世纪末兴起的属于现代思潮的新浪漫主义。

叔本华与德国古典哲学大师是同时代的人。但奇怪的是,他的注意力和古典大师完全不同。他关心的不是思辨的唯心主义,而是生命、生存、生命。正如克尔凯郭尔所认为的,人生重要的不是你经历了多少奇异的经历,遭遇了多少辛酸的磨难,而是去探索生命的内在深度。有了这种深度,最平凡的事情也能变得有意义。叔本华从人生的内在意义出发思考哲学问题。但与克尔凯郭尔不同的是,后者走向了诗意的神学,而他却走向了诗意的悲观主义。

叔本华研究康德和柏拉图,其思想的逻辑框架仍然带有浓厚的形而上学色彩。但他后来提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观点:本体不是绝对现实,不是上帝,而是生命的意志。它是一种盲目的、不可阻挡的冲动,是一种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不受充分理性法则约束的非理性存在。意志成为了他整个理论的核心,这里的哲学史意义在于本体论的对象发生了变化。

叔本华说:“世界是我的样子”:这是一个道理,对任何有生命有认识的生物都是成立的。“他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其实就是说他的哲学涉及的是生活世界,而不是纯粹的现实世界。把人这个主体排除在谈论现实之外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就生命的世界和生命的世界而言,当然是一个人的表象的世界,人就生活在其中。生命世界的终极源泉是欲望和冲动(意志)。

叔本华所谓的世界不是指传统认识论想要把握的经验现实,而是生活世界。这种本体论上的差异非常重要。他的判断往往是:人生如梦,一切都是空的,世界只受意志的偶然性支配,意志是盲目的,非理性的,所以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价值。他攻击黑格尔的理论是庸俗的实在论,是无知的中心,可见他是多么厌恶实在论。叔本华的悲观结论后来证明他只是单纯从价值论的角度讨论本体论。投机的顽固理论已经被抛弃了。

“世界是我的表象”这个命题,类似于后来胡塞尔提出的“生活世界”这个概念,是与科学世界相对立的。就像胡塞尔要追溯到一个先验的自我,或者像印度的吠陀哲学以生命价值理论为核心追溯到一个“阿特曼”一样,叔本华追溯到意志。意志与表象的关系构成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科学现实世界的生活世界。所以他说,世间万物都要以主体为基础,它们只为主体而存在。生活世界中的人作为主体,既是认识的主体,又是认识的客体,这是世界作为人的特征。因此,叔本华应该把意识设定为理解存在的最高范畴。没有一个世界没有人们意识到的物体。

但在叔本华理论的逻辑中,有明显的传统形而上学的痕迹,那就是把意志本体论设定为实体性的东西。他根据斯宾诺莎神学传统的推论实体,建立了意志与表象的关系。也就是说,意志是表象的终极实体,正如上帝是世界形而上学的终极实体一样。意志具有形而上的给予,它给予悲伤、荒凉、无意义的世界体验。因此,他把意志本体论推到了客观唯心主义的地位,使之成为客观自然现实的基础。

但毕竟本体变了,存在的本体变成了存在的本体。这在认识论上造成了很大的偏差。

既然世界是生命的世界,本体是弗洛伊德本我那样的原始的、无目的的冲动,那么人类的理解就不应该指向现实的存在,而应该指向生命本身的世界和意志本身的本体。

叔本华指出,认知只是一种人工设施,一种保存个体和种族的手段。认识必须为意志服务,它实现意志的目的。理性的任务不是深入事物和现象,而是满足生活的需要。他进一步提出了一种超逻辑、超直观的理解方式。所谓超逻辑,就是我们不像认识经验本质时那样,把因果律、主客关系、本质、偶然性等知性认知规律应用于这种直观认识。这种超逻辑的直觉是理性的基础,是一切真理的源泉,因为直觉和意志更接近。超逻辑直觉的最高形式是审美直觉,它不同于科学认识论中观察事物的方式,遵循充分理性的规律,在时间、空间和因果关系中考察事物,而是超逻辑地将超越时空的本体形象化。

正如叔本华在本体论上仍有明显的形而上学痕迹,在认识论上仍有传统认识论的尾巴。例如,他在谈到经验的形成时,不仅肯定了康德提出的时间、空间和因果关系的范畴,而且还增加了一个充分根据的法则,这个法则仍然没有摆脱时间和空间形式上的感性、知性和因果关系的问题,以及认识的根据和逻辑问题。

是狄尔泰真正有力地将认识论的对象从自然现实转移到生活世界。尤尔泰也像传统认识论一样,从认识的主体出发,考察认识的主体的能力是什么。但他是否抛弃了来自纯粹思辨意识的偏见,认为传统认识论用没有感性血肉的影子代替了感性血肉?他指出,人总是通过情绪、欲望、感觉和思想来认识世界的。真正的认知主体是感性个体的整体存在。认知主体既是认知客体,也必然对客体进行评价和解释。甚至和康德一样,他建立了一套认知范畴,但和康德认识物理世界的范畴是完全不同的生命范畴。分别是:a)部分与整体的范畴,b)意义与目的的范畴,c)力量的范畴(表达人与环境相互作用的意识),d)内在与外在的范畴(对应于人用身体活动表达精神状态的能力,即内在与外在的一致性),e)价值的范畴(表达人对环境的赞同或不赞同)。狄尔泰指出,他的生命范畴是使人把握生命的意义。(有关详细信息,请参见第3章第2节)

这种认识论上的转变在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中被海德格尔巩固了,在哈贝马斯那里仍然产生了反响。伽达默尔说,哲学解释学以揭开解释学的所有维度为己任,揭示了人类认识世界的基本解释学意义,从而揭示了人类认识以其所有不同的形式发展:从人际交往到社会运作,从社会中个人的个人经验到个人与社会相遇的方式,从宗教、艺术、法律和哲学等传统思想结构到通过解放的反思摆脱传统的革命意识。理解和解释不仅仅是科学的要求,它们显然属于人们的整个世界经验。“我们作为人所生活的世界是历史传统和自然生命秩序的统一,也就是说,正如我们经历历史传统、我们的生存和我们的世界一样,我们和这个世界的统一构成了一个真正的解释学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我们不是被封闭在一个不可逾越的边界中,相反,我们是相互开放的。”在这里,生活世界是充分发展的,理解的首要问题是人如何理解自己,即如何理解自己所处的生活世界。从生活哲学到诠释学,都有强烈的重建认识论的意图。

尽管叔本华在认识论的变革中拖后腿,但他突出了审美直觉,这在浪漫主义美学的发展中具有重要意义。在审美直觉方面,他是否抛弃了规律的作用,指出审美直觉必须使用观察的方法,而不是根据规律的一般理解方式。审美直觉的目的是直接服务于感性个体生存价值的超越。在叔本华的悲观体系中,这种生存价值的超越就是摆脱意志的束缚。因此,审美直觉必须是超越时空的。具有审美直觉的主体“不再按照规律去推敲那些关系,而是生活并沉浸在对眼前客体的亲密观察中,超脱于客体与任何其他客体的关系。”⑶

与浪漫主义诗人和哲学家的观点相似,审美直觉直接指向终极实在和绝对本源。在叔本华那里,这个绝对的源泉当然只能是意志,而不是浪漫派所说的具有实质性意义的上帝。但更重要的是,审美直觉直接指向作为终极实在的意志,不去认识它,不把它当作涉及实在的真理之源,而是像神学中的信仰和启示那样达到彻底的理解,进而摆脱意志的束缚,使自己成为纯粹的、不甘的、无痛的、无时间的认知主体。这就是叔本华的诗性本体论。意志的本体论被抛出时间之外,被抛出一切真实的关系之外,主体澄清了内心的盲目冲动,沉浸在主客对立之外的无我境界中。这就是诗,本体的浪漫化,本体诗的显现。

由此可见,审美直觉只是人获得自身价值超越、实现有限与无限统一(通过自我缺席进入超越时空的无限)、感性个体诗意化生活的绝对中介。另一方面,审美直觉是感性个体认识世界和把握这个世界的意义的真正途径。审美直觉所把握的,并不是科学遵循充分理由法则在时间、空间和因果关系中观察事物所获得的个体相,而是某一类事物的持久形式——观念,是在一切关系之外纯粹客观地把握的意志的客观表象。这和席勒说的人从自然状态到自由状态的审美生成是形式感的获得,本质上是一样的。更重要的是,认识论和本体论在审美直觉的中介作用上达到了神奇的统一,这与黑格尔的方式完全不同。超越对客观外部关系的理解,超越对时空、因果关系的理解,把握事物的概念形态,即本体论意义上的意志澄清。认识论和生活论(存在主义)是紧密结合和统一的。⑷

所以,审美直觉的获得,在叔本华看来,也是感性个体精神境界的提升,是自我超越的实现。因为,审美直觉的能力不是人所固有的,只有当作为主体的人在明确了自己的意志之后,发生变化,成为一个没有自我(意志)的纯粹主体时,才能获得这种能力。所以,叔本华的这种不由自主的、无私的审美人格,超越了一切纯粹的主体,它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审美直觉所赋予的一个之中。审美主体人格既脱离了时空,又不拘泥于感性和理性的两面,所以达到了超生死的境界,因为在这种心境中,生命的本我被彻底抛弃。这种心境就是认知概念(即事物的原初形态)所要求的条件。“是纯粹的观察,是沉浸在直觉中,是迷失在对象中,是对所有个体性的遗忘,是遵循规律,只把握关系。此时,直觉中的个体事物已经上升为其种族的概念,具有认知功能的个体已经上升为没有意志的‘认知’的纯粹主体。这样一来,人们是从监狱里看日落,还是从宫殿里看日落,就没什么区别了。”⑸

从这一立场出发,叔本华进一步阐明和挥动了康德的审美判断无利害观,进一步阐明超功利和无利害是超动机和无意志。“在外在因素或内在情调中,我们突然被从无尽的欲望流中拉了出来。当我们在认识中用完了为意志服务的枷锁,当我们不再着眼于欲望的动机,而是脱离事物与意志的关系去把握事物,所以观察事物是无关的、主观的、纯粹客观的,只有当它们是赤裸裸的表象而不是当它们是动机的时候,那么,在欲望的第一条道路上,我们永远是。只有超越动机,厘清情感,才能获得审美直觉,进入陶然的忘我场景,才能摆脱根据各种形式规律的线索追求事物关系的功利态度,才能摆脱考察事物的利益,才能抛弃基于抽象思维和理性概念的思辨意识,才能进入审美心境,从而最终超越时间并加以利用。⑺

审美人格是一个纯粹的主体,一个非个体的、不由自主的纯粹自我,一个没有时间和痛苦的直观的人,它与审美意境融为一体,整个主观意识完全被一个单一的审美直观场景所填充和占据。“主体,当它完全沉浸在直观的对象中时,就变成了对象本身,因为这时整个意识只是对象的最生动的写照,而不再是别的什么”。这种审美主体人格与审美心灵融为一体,与当代著名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的高峰体验颇为相似。马斯洛说,高峰体验是人所具有的最高的融合感、完美感和认同感,是与整个客体世界融为一体的感觉,是我-你一元论的完成。有高峰体验的人是自发的、自然的,他的认知和行为会在清静主义中以道家的方式塑造自己。他在各种意义上摆脱了过去和未来,超越了欲望、恐惧、仇恨和希望,成为一个没有动机、没有必要的纯粹精神。高峰体验中的表达和交流是诗意的、神话的、疯狂的,仿佛接近了一场美丽的死亡。高峰经验表明,个人获得了最大的认同和自律。

叔本华的无意志理论值得关注。他和尼采后来的意志力膨胀正好相反。叔本华的唯意志论实际上是非唯意志论。很多人喜欢把庄子和尼采放在一起。事实上,他们在思想上是截然相反的。庄子的忘我和忘我和叔本华是一样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叔本华的命运是错误的。事实上,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在想要和得到之间进行的。欲望当然与痛苦、荒凉、空虚、无聊密切相关。然而,沉默理论由此衍生,成为一种不充分的反生命理论。完全悲观的人生态度是绝对不应该被认可的,哪怕披上一层审美的外衣。

而叔本华的无意志论,尽管有着强烈的厌世情绪,却是德国思想史上的一部杰作,它一直强调意志的力量。从康德、费希特到尼采、海德格尔,都有明显的意志本体论倾向。叔本华当然是意志本体论的创始人,但他的思路是相反的——是否放弃意志。到了近现代,西方世界在目睹了意志的疯狂所带来的灾难之后,转向了东方的无私、无为、无动力、无意志。这在心理学上尤为突出。⑽弗洛姆说,只有当人克服了自己的自恋,只有当人坦诚、接纳、敏感、纯洁、安静时,才谈得上健康。健康就是在情感上与人和自然融为一体,消除孤独和疏离,感受与一切生物融为一体,从而认识到我是一个独立的整体,是众多个体中的一员,是一个不可分割的人。⑾

人是有意志的,如何把握自己的意志力确实是一个重大课题。它与审美并非无关,相反,它有着本质的、必然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