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亚的相关评论
河北梆子的《美狄亚》自1989年问世以来,已在国内外演出90余场,受到了观众的广泛好评,尤其是在悲剧的发源地希腊,甚至被冠之以“中国第一歌剧”。我想,这部遵循希腊悲剧故事,以中国传统戏曲形式演出的美狄亚之所以会得到国内外观众的认可,首要原因就是这部剧的创作者以其独特的创作舞台思维,刻意在中西文化之间寻求某种契合,并进一步拓展关节部分,从而使这部剧中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角色有机交融。
总的来说,我国文艺界对外国戏剧的移植和表演有三种形式:一是完全照搬,无论服装、动作、语言习惯、情节进度、舞台氛围,完全按照原著的风格进行。这种表演方式自始至终呈现的舞台思维就是表演,留给观众的创作空间多是非此即彼、形象与非形象的判断。另一种形式是把移植来的外国戏剧改编成中国古代的一个传统故事,用中国的习俗和中国的表演方法艺术地对待,用中国的行为规范和伦理观念约束,以迎合观众欣赏传统戏剧的审美心理和价值取向。这种表演形式所期望的舞台效果,不过是在本已丰富的传统戏曲中再添一出戏而已。移植改编的第三种方式是保留原剧的某些风格特征、情节结构和艺术氛围,灵活运用中国戏曲这一古老的艺术形式,使戏剧自然展开。河北梆子《美狄亚》的舞台创作属于后者。
在话剧《美狄亚》中,创作者采用了古希腊风格的简易舞台,完全简化了道具,舞台就像中国戏曲中的一桌两椅一样简单。而且在这部剧里也取消了约定俗成的情景勾勒的布景,从头到尾只用一块背阴的布做背景。在这里,舞台被简单简化为人们表演的场所,凸显了全剧的悲剧氛围。从剧的一开始,无论是活泼调皮的爱神厄洛斯出现在舞台上,还是清纯少女美狄亚在初遇爱人时欢欣鼓舞,他们背后的黑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这是一场巨大的悲剧。而且从舞台底幕开始,时不时涌出,把观众往前一扫的黑色压抑,也让观众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古希腊悲剧的壮美。而且,剧情越欢乐,幕布所隐含的气氛就变得越悲壮。
美狄亚沿袭了古希腊悲剧的合唱形式,不是简单地照搬庞大的合唱团,而是由原来的合唱团简化为六个女歌手的小合唱团。舒缓优美的女声合唱充满了悲伤,温柔的提问暗示着抑郁。从剧的开头就提示了全剧的舞台创意。“听着——美丽的神话,爱情的神话!看——血的神话,泪的神话!”这个概要的总结,软软的,很伤感,像是在哭。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缺少了一种威严的气势,但更贴近《美狄亚》中表达人物感情和命运的主题。
黑格尔认为悲剧人物既有罪又无罪。认为悲剧人物在剧中应该有一个符合其特点的伦理行动,而且这个行动就其动机和性质而言是合理的、必然的、无辜的。但是,这种行动必然会对矛盾的一方造成损害或破坏。如果一个悲剧作家想在剧中塑造一个无辜的人物或者有客观条件为他开脱,那么他就违背了最起码的悲剧创作常识。河北梆子《美狄亚》用中国传统戏曲的表演形式表现古希腊悲剧。在舞台思维和创作上,该剧创作者精心策划和选取了中国传统戏曲的一些规范风格,同时又突破了传统戏曲的僵化风格,摆脱了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的束缚。这部剧作为在中国演出的外国剧,并没有迎合中国观众的欣赏心理和固定思维,而是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以客观、审美的态度来布局剧情、塑造人物。美狄亚的性格发展趋势大致可以归结为这样一个过程,即“天真的少女——贤惠的妻子——慈爱的母亲——杀死儿子的女巫”的演变,他的性格发展的前三个场景中的一致性和连续性,与他在最后两场中的性格突变形成了一个断裂的层面,而这个断裂层面的出现,足以为该剧的悲剧色彩增添更多的分量。但是,美狄亚的人格和心理的分裂毕竟是中国伦理所不允许的。因此,美狄亚的创作者们一直隐喻着她敢干、敢恨、敢爱的性格,这种性格渗透在她生活的每一个情感片段中。因为有了这种准备,美狄亚的杀人动作必然符合其之前的行为规范。伊阿宋想“拯救他的后代”,但美狄亚想让他亲眼看到儿子的惨死。这种复杂的心态以及由此产生的后果,一定程度上扩大了舞台本身的张力。
河北梆子《美狄亚》的舞台思维完全抛弃了希腊悲剧的史诗性和重要场景观,取而代之的是细腻的情感和精湛的技巧,即所谓戏剧程式化下的“以情取胜”。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虽然开始关注个人感情和命运,但受限于希腊悲剧表现的刻板印象。即演员要戴着面具扮演不同的角色,于是演员鲜活的个性被无情地淹没在角色中,观众只能感觉到一个悲剧故事正在舞台上讲述,难以达到一种情感和审美上的愉悦。河北梆子的《美狄亚》则以演员的表演为中心,充分发挥了中国传统戏曲的特长。在这里,演员形象的思维过程,变成了按照一定的程序安排和组合,将角色的内心活动外化的过程。这部剧尽量减少了“物”的叙述,而加重了“人”的表达。在这里,时间和空间只是“人”的心理活动的存在形式,即所谓的心理时间和心理表达空间。所以剧中人物在表达情绪的时候,创作者可以给他们几分钟甚至十分钟的时间,让他们在几秒钟内表现出来。舞台表演的时空可以根据人物表达情感的需要而延伸或收缩,自由变化,不断流动,给演员留下足够的表演时间和尽可能广阔的表演空间。演员在表演过程中,可以凭借自己所掌握的节目的熟练度,根据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和把握,根据角色、职业、人物和规定情境的不同,灵活运用节目和技巧,在舞台上塑造生动形象。
饰演美狄亚的河北梆子剧院青年演员彭蕙蘅,注重内心感受,用娴熟的演技、优美的身材、优美的舞蹈动作,将美狄亚塑造成神、人、巫的多面、多重人物形象。为了表达她少年时代的活泼浪漫,彭蕙蘅选择了中国传统戏剧的传统袖技术而不是语言,传达了一种只能理解而不能表达的魅力。在这部剧中,袖子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种外化的手段,来表现美狄亚对未来无限憧憬的美好心情,也确实达到了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效果。熟悉技能,但不要只是炫耀。在美狄亚心理裂变过程的第四和第五场演出中,彭蕙蘅着重于传神的眼神和充满感情的歌唱。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直接传达人的心理感受和情感过程。彭蕙蘅准确地抓住了美狄亚被伊阿宋抛弃时的悲痛,悲痛中产生复仇念头的怨恨,以及她决定复仇并付诸行动时近乎疯狂的愤怒和近乎愚蠢的麻木,并通过眼神的变化传达出来。就这样,一个复仇女的鲜活形象突然在舞台上脱颖而出。中国传统戏曲是一门综合性的表现艺术,任何表现手段都无法比拟,尤其是语言。黑格尔说,人的最深的一面,只有通过行动才能在现实中看到,而行动这种源于心灵的东西,只有在心灵的精神表达,也就是语言中,才能尽可能清晰明确。当彭蕙蘅处理第四和第五大场景时,恰恰是语言和声音表达的生动性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在表演中,她简单介绍了一些不必要的技巧和动作,而主要是靠押韵和唱腔,即通过韵白的起伏,唱腔或委婉的旋律,或开合的变化来揭示人物的心理过程。在美狄亚被抛弃的开始,彭蕙蘅用高音和大嗓门来发泄人物的怨恨,而在米子复仇的时候,她用低沉、哀怨和近乎哑的方式来歌唱。从表面上看,这种表演似乎不符合中国传统戏曲对唱“焦”的要求。然而,正是这种声嘶力竭、欲哭无泪的表演,更恰当地表现了美狄亚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如果我失去了你,我妈就变成死人了”,这在我心里比死了还难过。美狄亚从一个向往美好生活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变态的活死人。这种人格分裂在演员们有序渐进的表演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美国作家桑顿·怀尔德曾说:“舞台本身就是一个虚构的世界,它在人们接受这个事实的基础上茁壮成长。”美狄亚抓住了两种古老文化的交汇点,在舞台思维上明显突出了表演艺术的剧场性和表演性,试图从舞台空间的营造、情节安排、细节把握等方面脱离自然的生活形式,通过背离生活来表现生活。比如用合唱,《美狄亚》不仅赋予了她们预言家和评论家的身份,还让六位女歌手时不时地给剧情加标点,突然物化成风暴,阻止美狄亚和杰森走金羊毛之旅;突然在剧中充当宫女,载歌载舞;然后他阻止了美狄亚的复仇作为潜意识中另一个自我的具体呈现。这种虚构、假设的表现手段,使该剧摆脱了在舞台上营造现实描写环境的束缚,借助剧情进展揭示了生活的内在规律性和复杂性,在有限的舞台空间里营造出无限的充满震撼的戏剧场景。
毋庸讳言,河北梆子的《美狄亚》在舞台思维上仍有其不可避免的不足。例如,前三个场景过于局限于事件的叙述。试图面面俱到,但实际演出效果不尽如人意,舞台凌乱。虽然所有演员都很忙,排得很紧,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在完成一个又一个的剪辑。如何改变这种叙事抢戏、事件藏情的局面,需要创作者在整体舞台思维上注重重点,即在“情”字上下功夫,着力勾勒情感的流向和气势,营造不可言说的空间,诱导观众产生共鸣,也就是所谓的“留景给观众”。使观众在回顾过去的生活经历。产生一系列知情的活动,构建想象的环境,推动剧情的进展,真正参与到舞台的再创造中,在参与中获得进一步的审美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