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思想的西方启蒙

“启蒙”是一个从西方语言翻译过来的中文概念。所以,要理解“启蒙”这个概念的实质,必须从西方的启蒙运动说起。

如果按西班牙语直译,启蒙运动是一个“光明时代”或“光明世纪”。中文翻译成启蒙运动或启蒙时代,相当好地表达了西方启蒙运动“照亮”了中世纪“黑暗王国”一千年的意思。但从汉语本身的含义来看,“启蒙”这个概念还是不可避免地衍生出一些西方语言中原本没有的含义。而且,如果只从中文理解启蒙,这种误解会导致很大的偏差。

孟是《易经》中的占卜:山泉自山,孟。它的卦象就像黑暗的大山里流出的清水,就像黎明时太阳出来,天光由朦胧变明亮的过程。这个形象与西方启蒙运动的含义颇为相似。但《易经》是一本人事之书,孟从山下占卜的真实形象是:一个初学的孩子。启蒙,其实就是变得迷茫,意思是通过“教育”让孩子的思维从无知(黑暗)走向清晰这和西班牙语的本意并不一致。按照中国人的理解,启蒙是一种教育,而“启蒙”是指一种类似于儿童心灵的状态,是“无知”和无知。从这个形象出发,我们总是想象西方中世纪的黑暗是指一种无知,我们总是说启蒙运动通过新思想的教育或传播,把人从信仰的“无知”状态中解放出来。这从根本上背离了启蒙这个概念的初衷。

首先,启蒙不能理解为一种教育。西方的启蒙运动是信仰危机的产物,是人们对基督教信仰产生动摇时,各种权威语言(霸权语言)或不同于信仰的新语言或新思想所导致的百家争鸣的状态。

启蒙是新时代思想或价值体系产生、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从现代语言哲学的角度来看,启蒙运动也可以说是一个创造新语言的过程。但这个过程并不是人有了成熟的思想或体系,遵循一定步骤的教育活动。其实没有所谓成熟的想法。在这个过程中,各种想法蜂拥而出,想尽办法表达自己。场面异常热闹。在这些想法中,有些属于反对信仰主义,有些则为信仰主义辩护。

有些思想最终在历史发展中取得了主导地位,被视为启蒙思想。但即使这些思想成为主流,也不是教育的结果,而是每个人参与这个时代的思考和选择的结果。所以启蒙运动不是“教育”,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是概念意义上的“教育者”。

其次,开悟所针对的黑暗是愚蠢的吗?既然西方的启蒙运动指的是信仰危机形势下的思想解放时代,那么启蒙运动对很多信仰的批判就不言而喻了。但就其思想内容和许多思考或反思方式而言,并没有脱离这种信仰的文化氛围。启蒙运动作为西方历史的一个阶段,并不是舶来品,实际上是从传统信仰文化中生长出来的。

如果我们把对信仰主义的批判等同于把人从无知中解放出来,我们就会直接把信仰主义理解为无知,除非我们诉诸于天启式的天才理论,这种理论又回到了把启蒙视为教育,否则我们就无法解释启蒙思想为什么会成长。我们可以说历史上的文化或思想比近代更原始、更粗糙、处于更低的阶段,但不能说是“无知”。这种观念与历史发展的观念是不相容的。

有人会说,西方启蒙运动的核心理念之一是理性主义。在这方面,说它把人从愚昧中解放出来也是有道理的。因为通俗地说,理性主义就是讲道理,无知就是不讲道理。所以这里说的无知,可以理解为基督教会之类实行的“无知政策”。

把启蒙视为教育,把中世纪的黑暗视为愚昧,这是中国非常流行和权威的观点。把启蒙运动当成教育,与说启蒙运动面对的黑暗是无知密切相关。当我们把中世纪的黑暗理解为信仰导致的无知时,启蒙运动自然被认为是传播各种批判信仰本身的新思想。因此,理性主义被直接视为反对“封建迷信”的“科学思想”,而人文主义则被简单地视为无神论或类似孟子重民轻君思想的一种精神。然而,事实上,这也是导致对启蒙的理解误入歧途的原因之一。这种思想离启蒙运动有多远,我们在后面分析启蒙运动的本质时会看得更清楚。要理解启蒙这个概念,首先要搞清楚楚启蒙所面对的中世纪的黑暗究竟指的是什么。

因为西方的启蒙运动面对的是基督教信仰。在最一般的意义上,毫无疑问,这种黑暗来自于这种信仰。但是,我们可以看到,西方启蒙思想家,除了少数18世纪的法国百科全书派,几乎都保持了对上帝的信仰。启蒙要反对的其实不是信仰本身,尤其是对上帝的信仰本身。

启蒙思想往往包含一些思维方式或信仰的内容,启蒙思想家往往保留对上帝的信仰问题。我们的“历史唯物主义”的课程是用“资产阶级(或市民阶级)的妥协和软弱”来解释的。也就是说,按照这种观点,我们只能说,大多数启蒙思想家在某种程度上仍然保持着无知;心里有一定程度的阴暗。这种解释不仅难以令人信服,而且将对启蒙概念的理解引入歧途。

我们知道,在启蒙思想家的体系中,承认上帝的存在,往往是出于理论体系的逻辑需要和理论“彻底性”的需要。把彻底叫做“妥协”不奇怪吗?西方资产阶级有一些所谓“妥协”或“软弱”的结论,是建立在“力量对比”的基础上的,是和封建阶级同属于剥削阶级,因而具有相同的性质。这其实是不合逻辑的。实力不足需要妥协,这是一种斗争策略,而不是软弱,即使可以说是妥协,也不能说是妥协的“本性”。而如果资产阶级和封建阶级具有相同的属性并因此妥协,那就不能说是妥协和软弱,只能说是类似于“统一战线”的思想,只能说是非常明智的。

说开悟不彻底,显然不合逻辑。既然西方世界尤其是西方人的意识形态已经被认为是最经典的“现代”思想,那么所谓的“彻底”或“不彻底”就根本没有意义,因为除了现代西方思想,我们找不到另一种“彻底”或理想化的现代思想。除非我们在某种意义上保持我们的传统——而且是故意的——这就叫做不完整。在我看来,这与保守无关,而是一种尊重历史和人类文明成果的态度。

更根本的问题是,这种所谓的妥协和软弱是否存在?英国人保留了他们的王室,这被视为一个典型的例子。但英国的“资本主义制度”因此就不“彻底”了吗?法国现在的资本主义制度是否因为之前有法国大革命的杀贵族政策而更加彻底?

总之,用“妥协论”和“软弱论”来认定启蒙的“不彻底”,而这种不彻底的具体表现就是信仰没有被完全抛弃。“不彻底”是否意味着启蒙者对信仰的“妥协”是对愚昧和黑暗的妥协?向信仰妥协无可厚非,向愚昧和“黑暗”妥协,如果真的把开悟看成是从理性到愚昧的挑战,那就不合逻辑了。

相反,这种对启蒙的“批判”给了我们一种理解启蒙这个概念的真正含义的方法。这种“批判性”论证的前提是其无神论和“彻底革命”的思想。表现出强烈的将无神论表述为正统意识的愿望,强烈的将无神论表述为绝对真理的愿望,甚至是一种对宗教信仰的歧视。也就是说,即使它能消灭一个专制政体,它最多也只会取而代之,也就是用自己的专制政体取代旧的专制政体。

启蒙主张宗教信仰自由,而不是排斥或抛弃上帝信仰,这恰恰是启蒙思想彻底的最有力的说明:启蒙反对的不仅是“基督教信仰的专制”,而且是专制本身。大多数西方启蒙者对上帝保持信仰的事实给了我们很多启示。除了说明启蒙所面临的黑暗不是信仰的“无知”,还提醒了我们启蒙时代的一个重要事实,即启蒙思想对宗教或信仰的态度不是反对,而是提倡信仰自由或宗教宽容。不需要解释为什么现代西方启蒙思想家通常保持对上帝的信仰,只要启蒙运动的信仰不是反对信仰,而是主张信仰自由。人们之所以如此认真地提出这样一个伪问题,是因为信仰是无知,是开悟所面临的黑暗。如果我们理解了黑暗中不存在信仰或信念,而是这种信仰不允许对手存在,那么问题其实就变得非常清楚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很好的理解为什么启蒙思想家会在信仰或者信念上做出所谓的“妥协”。用“打倒×××”的方式是不可能消灭语言霸权本身的。这种看似启蒙的妥协,实际上表现了这种语言的反专制或霸权本质,所以是它的彻底性。西方的启蒙运动面对的是中世纪的基督教信仰和封建专制主义。对于一个专制统治来说,意识形态专制是其最重要的内容之一。意识形态专制,我倾向于用现代哲学的语言转向的方式称之为语言霸权。

当然,一个专制政权希望拥有一个对其有利的语言霸权。然而,一个独裁者的语言不一定会成为霸权语言。语言霸权一旦形成,“传统”就变得相当牢固,然后专制政权就变得相当稳固。另一方面,为了获得合法地位,一种新思想必须始终反对当时的霸权语言。但是反对霸权语言和反对语言霸权不是一回事。基督教在早期被罗马帝国严格禁止,基督徒受到残酷迫害,也就是说,他们自己也受到语言霸权的迫害。

然而,当它在五世纪左右确立其正统地位时,它成为一种新的霸权语言。在争取合法存在的权利时,在反对旧的霸权语言时,基督教信条并不反对语言霸权本身。没有走出以暴制暴,以恶制恶的怪圈。它对异教徒和异教徒的敌意和迫害比它以前的敌人更加严重。基督教在西方占据正统地位的1000年历史,几乎可以说是其打击异教徒、迫害异教徒的历史。而语言霸权意义上的意识形态专制和迫害,更多的是针对异端。这种迫害的极端是所谓“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柱,可以以思想犯罪的名义把人活活烧死(类似于中国传统的“腹罪”)。

基督教的语言霸权比西方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加专制。这种语言霸权尤为严峻,这与基督教信仰本身的特点密切相关。“信仰”,一般意义上是排外的,不同宗教之间的矛盾在历史上很常见——虽然中国历史上也有各种宗教相安无事的情况,但这可能是因为中国宗教基本上都是多神教,信仰并不是中国传统思想——儒家思想的主流意识。基督教是严格的一神教,这使得对上帝的信仰更加专制或排外。

所谓中世纪的黑暗,是指这种严酷的语言霸权或意识形态专制,压制了人的自由,扼杀了人的创造力,从而严重阻碍了历史的进步和发展。启蒙批判的真正目标其实是语言霸权本身。启蒙运动面对基督教信仰的语言霸权。所以,对启蒙的批判当然总是直指基督教的霸权语言,信仰上帝,这和早期基督教向罗马人要生存权是一样的。如果启蒙思想只是停留在这里,与历史上其他百家争鸣的时代,如古希腊罗马初期,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就启蒙是“光”而面对的黑暗是语言霸权而言,启蒙反对的不仅仅是一种霸权语言,而是通过反对这种霸权语言来反对语言霸权本身,而我们应该说,只有反对语言霸权本身的思想才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启蒙思想。

启蒙不是用自己的语言霸权去“取代”,而是要求一种所有思想都可以自由发表的宽松氛围,这是一种自由的精神和思想的包容。有了这种精神,人类才能走出以暴制暴的恶性循环,也只有这样,人类才能永远沐浴在“光”中——这个词在中文里翻译成启蒙。而只要有这样开放的环境,人类就有不断进步的可能。

从这个意义上说,启蒙运动在人类或者至少在西方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这种独特性在于,它不仅仅是反对某种语言霸权,而是把语言霸权本身写在自己的旗帜上,把自由写在自己的旗帜上。

在政治领域,特别是在国际政治领域,国家利益问题仍然是放在首位的。问题是,我们不应该用政治语言,尤其是国际政治的语言,来代替我们社会生活的语言和精神生活的语言,来代替自由的基本价值。这会把我们带入西方中世纪一样的黑暗——不是无知,而是暴政和霸权。

当然,我并不从根本上否认开悟有抵抗愚昧的意义。就启蒙的根本目标是让人类的时间极限永远敞开而言,就理性主义而言,启蒙当然是为了反对无知。但我认为,造成无知的,与其说是对上帝的信仰或信奉,不如说是它的语言霸权。如果离开了自由主义和宽容精神,我们对理性主义的理解只能是狭隘和片面的。就像我们总是把理性主义简单地理解为“科学”一样,我们忘记了理性主义最根本的本质其实是人的自我意识,也就是人文主义精神。理性是人的理性——基督教信仰并不普遍否定理性,只是把理性视为上帝的附庸——因此,科学虽然也是理性主义的结果,是理性主义的一部分,但绝不是全部。

我们应该以这种精神去理解启蒙思想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