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的《家》如何批判家庭之恶?

1931完成的巴金的《家》,描写了一个“地主阶级封建家庭在崩溃中的悲欢离合”的故事。有人称赞它是继《红楼梦》之后又一部描写封建家庭衰败的杰作。但《家》并没有《红楼梦》中“补天”的意图。其艺术观点侧重于对封建家庭制度的剖析。它通过高家的垮台展示了社会的一角。巴金说他写《家》的目的是“宣告一种不合理的死刑制度”。我想对一个垂死的系统喊出我的控诉。我不能忘记,即使在崩溃的路上,它也会捕捉到更多的‘食物’:受害者。”“我想写其中包含的争斗、斗争和悲剧。我想写一些可爱的年轻生命如何在其中痛苦挣扎,最后死去。”(2)作者以满腔的爱向旧制度发出了强烈的控诉,以至于在40年代写《秋》的时候,全民都在抗战,他还认为“抗战要反封建,抗战以后也要反封建”(3),可见作者对封建制度的认识之深,怨恨之广。作家致力于作品,正如他在1985给法国《解放》杂志主编的书面回复中所说,“我在作品中生活和奋斗”,他通过人物生活和奋斗。这也是这部作品至今仍能打动人心的重要原因。

巴金写《家》的动机之一,就是用这部小说拯救他的大哥。他在酝酿这部小说的时候,在和大哥的通信和谈话中,称之为《春梦》。他当时主要考虑写性格,想到一个胆小的人,眼光主要局限在个别人物的性格和命运上。1929年夏天,巴金和大哥李耀梅在上海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他的大哥为他打开了一个丰富的人生宝库。作者抛弃了空中楼阁般的虚拟幻影,为自己的小说找到了丰富的生活来源和真实的背景,也找到了人物形成和发展的社会基础。他越挖越深,一天一天地挖掘着自己的“记忆的坟墓”。于是他看到了一幅幅惊心动魄的人生画卷:多少人在这里骄奢淫逸、颓废堕落,多少人在这里痛苦呻吟、挣扎死亡。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个组织严密、等级森严的封建家庭的邪恶和不可避免的命运。本来,巴金从开始写作的那一天起,就想攻击体制而不是个人。此时,他更清楚攻击的目标,也更有勇气对这个腐败的系统提出控诉。于是,一个无限广阔的艺术创作世界展现在作者面前。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大哥等一两个人,而是一个社会,一个体系,由一群不断流动的人组成:上面是统治者、压迫者、食人族,下面是反抗者、被压迫者、受害者。由这些人组成的封建大家庭是当时中国社会的一个缩影。至此,巴金关于《春梦》的创作思想得到了深化和升华。他带着强烈的责任感和正义感,带着对那种不合理的社会制度的反抗、愤怒和诅咒,呼吁一代年轻人,控诉邪恶的旧制度,揭示这种制度必然崩溃,“家”就这样产生了。

第一,暴露了封建伦理道德的腐朽和虚伪。

封建制度统治中国几千年,形成了完整的体系,其中最突出的就是权不对权,所谓“刑不足以医,礼不足以庶人”。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在世人面前都道貌岸然,宛如君子,但在幕后却是肮脏、下流、无耻。

在家里,高爷爷是这个家庭尊严的象征,然而,他自己却在亵渎这个家庭的尊严。他在子孙面前道貌岸然,进行着“万恶之首”等宫廷训练,却玩弄肖丹,娶了小妾,过着放荡的生活。庆祝高先生六十六大寿,也是一场生动的人间假戏真做的丑剧。在正式庆祝的三天里,“到处都是人,嘈杂的声音,不自然的笑脸。”客人们听着“几个盲人拉着胡琴在那里唱淫荡的曲子,男的尖着嗓子拼命挣女声,女的拼命装着男的粗嗓子。”“每个人都听一个布帘子里面的特殊口技,因为布帘子里面全是男人调戏女人的恶心声音。”这出戏是什么?“除了少数几场戏,大部分戏都不在戏单上”,“因为有贵宾临时点了一些比较动人有趣的戏”,而这些戏只得到“女人和年轻人脸红,中老年人点头微笑”的奖励。“获奖后,我向嘉宾致敬,然后飞走了。这位贵客庄严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但这仍然不能让那些尊贵的客人非常满意。于是一场戏演完,获奖女演员就要走下舞台陪贵宾。”“于是笑声、叫喊声,以及各种低俗的丑恶,连年轻人做梦也想不到的,都在贵宾席上表现出来,”而高先生“看到这一切,满意地笑了。“这里没有这些‘高贵’的人极力提倡的礼仪、体面和羞耻,但在公共场合却表现得如此明显。就连原本被封建礼教所掩盖的高家思想,也在这三天里彻底露出了真面目。小说通过这些情节的描写,深刻揭露了封建阶级肮脏的灵魂及其腐朽的生活方式。

正是因为高先生本人的荒谬和堕落,才阻止不了儿子克安、克丁的堕落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两兄弟相互勾结,在外面建立了一个小公馆,他们不过是高先生年轻时的翻版。

世界上最重的亲情,在这个家里还是那么虚伪。人们平时似乎对高先生言听计从,怕他们生病不孝顺,但父亲病重时,“人们还在笑、哭、吵架、打架。”甚至有少数担心他病情的人认为他的病情并不严重。他的两个儿子正借此机会在“金陵高宇”幸福地生活着。老高刚刚去世,家里又忙起来了,但大家都在“借死人维持面子,以示大度。”没多久,家里人为了财产和权力吵得更多了。这些情节将封建家庭中夫妻之间、父子之间、祖孙之间的真实关系赤裸裸地暴露在读者面前。

这些虚伪做作连“大家都在骗他”都知道,但他不就是用一张假脸在指使和欺骗大家吗?巴金在作品中把这种荒诞的戏剧像话剧一样上演,揭露了这个大家庭的刻板和腐败,同时又辛酸地指责这样一种虚伪的制度已经病入膏肓,还处于统治地位,不知会毒害多少人。

第二,控诉封建专制的罪恶。

在小说中,巴金不仅关注了封建阶级的虚伪和腐朽,也关注了封建专制制度的残酷和邪恶。马克思曾说“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就是蔑视人,使人成为人。”"专制制度必然是动物性的,与人性不相容."④巴金在小说中通过“娱乐”这个切入点,生动地展示了封建统治阶级的凶残。正月里,高家请了一批打龙灯的人到家里来玩,准备了大量的烟花,就是针对打龙灯的人烧人皮来玩的。巴金在这里借觉慧之口,用强烈的感情指责了一些不人道的所谓娱乐。“你认为一个人应该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你以为只要交钱就可以用烟花烧别人的身体?”

巴金以生活了19年的李氏家族为榜样,建立了高家族,高家族是当时一般封建家族的代表。这个家庭是怎样的生活?他的短篇小说《在门槛上》中的一段话做了很好的注解:“那十几年的生活是多么可怕的噩梦啊!我读过线装书,坐过伦理的监狱,看着很多人挣扎,受苦,没有青春,没有快乐,永远是不必要的牺牲品,最后得到灭绝的命运。.....在那十几年里,我含泪埋葬了很多尸体。那些都是不必要的牺牲者,完全被陈腐的封建道德、传统观念和两三个人的一时任性扼杀了。”带着这种痛苦的感情,巴金写家的动力也是他对不公平命运的反抗,对摧残年轻人的旧制度的诅咒。“我要为过去无数无名的受害者‘鸣不平’!”旧制度的虚伪毒害了人们的灵魂,而旧制度更可怕的是它可以夺走人们的生命。三名年轻女性在家中的死亡是作者最强烈的指控。

1,冯明之死。鸣凤是一个来自贫穷家庭的女孩。她小时候失去了父母,被卖到高家待了八年。现在她十七岁了。她聪明、善良、温柔、深情,却备受折磨和羞辱。正当爱情悄悄来临的时候,高先生决定把她送给六十多岁的孔教会长冯乐山做妾,于是她的一切都毁了。为了“落得个清白的身”,为了抗争和指责,我投湖自尽。在他投湖自尽的那一刻,作者在小说中用了大量的笔墨描写人物的内心活动,带着对自己人生经历的感悟,对爱情的向往,对死亡意义的思考。然而,最大的感受是孤独。我写到这里的时候,作者害怕自己的心会像投湖一样冰冷。鸣凤努力摆脱死亡,但她的悲剧并没有结束,高家也没有因为她的死亡而停止对年轻生命的漠视。鸣凤死后,她用婉儿代替了她。婚后,她“住在冯家”。老人喜欢她,但她脾气怪,会折磨人。老太太发脾气了,连老人都怕她。她总是拿婉儿出气!”这种生活是婉儿早就预料到的,所以她上了轿子,就对四房的丫鬟倩儿说:“我早晚会死的。不死,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就算活着,也不如死了。就当我死了。当你为鸣凤烧纸时,请也为我烧一些。就当我是死人吧。”这是多么痛苦的表白啊。这是一群“被悲伤淹没”的生命。他们只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随意践踏的玩物。他们生命的湮灭,只是让大家“知道少了两个婢女。”旧制度的吃人尖牙早已深入每一个鸣凤的心里,夺走鲜活的生命只是时间和机会的问题。

2.松饼之死。梅芬从小和表妹觉新生活在一起,从一对天真无邪的情侣发展成了私下相爱的恋人。在别人眼里,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就因为他们的母亲在牌桌上吵架,这对恋人被活活拆散,又因为母亲的命令,远嫁他乡,不到一年就成了寡妇回到了家。她以为“活着就是拖累别人”,整天只是“靠回忆活着”。固执的母亲和自己的伦理观念阻止了她再婚,最终抑郁成疾,死不瞑目。“往事依稀如梦,都随风雨来我心。”这份悲伤埋在心里,永远没有地方诉说。觉慧在美芬的灵前这样说:“一些哭声,一些话语,一些眼泪埋葬了这个可爱的年轻的生命。梅表姐,我真想把你从棺材里拉出来,让你睁开眼睛看看你是怎么被打死的!”谁杀了她?哭的是她妈妈,“我伤害了你。我作为母亲是个瞎子,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拆散了你美好的婚姻,为你受了一辈子的苦,最后变成这样?这绝不是她母亲一个人造成的。她是在旧制度的小心粉碎下死去的,正如觉慧悲叹鸣凤的那句话:“我们的家庭和社会都是杀人凶手!”。

3.瑞珏之死。瑞珏是觉新的父亲抽签选定的儿媳妇。她是一个温柔、贤惠、美丽、善良的女人。她爱丈夫,关心丈夫,理解丈夫。她是觉新精神最有力的支持者。虽然她和觉新一起吃了不少苦,但她始终恪守自己的本分。她可以说是高家唯一的良心,瑞珏赢得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却在家庭内部的斗争和争斗中悲惨地死去了。为了避免“血光之灾”的无稽之谈,她在分娩前被迫搬到远离城市的阴暗潮湿的住处,最终难产身亡。可悲的是,当瑞珏痛苦地挣扎着,向丈夫呼唤新生活的时候,两块薄薄的门板挡住了这对恋人最后的告别。一向忍耐怯懦的觉新忽然明白了,这两个小门是没有力量的。真正带走他老婆的是另外一件事,整个体制,整个伦理,整个迷信。这一切都压在他的肩上,压了他很多年,带走了他的青春,幸福,未来,还有他最爱的两个女人。”这种略带直白的愤怒指责,无疑说明了高家乃至整个封建统治者的真无情,也说明了旧制度已经穷途末路,充满了血腥味。

巴金在《家》中塑造的鸣凤、美芬、瑞珏三个女性形象,对她们寄予了极大的同情和愤慨。“为什么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要为了那些可爱的旧观念和人造伦理,忍受种种痛苦,甚至牺牲生命?”“我不相信充满血腥的可怕事实。就算别人支持,我也会反对。”⑥巴金用各类年轻人的血泪,向那个不合理的制度发出了他的“我控诉”!

第三,批判了新一代的思想弱点。

正是由于封建制度的虚伪、腐朽和残酷,才注定了它的衰落和彻底失败。《家》反映的历史背景是五四时期革命洪流汹涌的时代。在各种新思想、新思潮、新力量的冲击下,封建阶级的统治地位已经崩溃。高家第三代出现过几个“汉奸”,他们向往新生活,追求自己的理想,反抗封建统治。但是,作者巴金遵循了严肃的现实主义态度。

在小说中,觉新是最努力的作者。他是介于高家封建家长和叛逆青年之间的一个身份特殊、性格复杂的人物。这是一个真实的人物,他的原型是作者的大哥李耀梅。巴金最爱他,他最难过。他写觉新主要是通过自己的经历来控诉封建制度的罪恶,引起人们的警惕。巴金说:“正因为觉新这样的人太多,高参爷爷才横行无忌。”由此可见他的用心之深。觉新是一个性格复杂的人。他的一生,与其说是人格的悲剧,不如说是生活和社会的悲剧。他受旧体制的毒害太深,最终没能逃脱被旧体制追杀的命运。作为五四青年,他也有理想和追求,渴望自由和个性解放。觉新本是一个美好的灵魂,却被专制的宗法教义所扭曲,逆来顺受,甚至在无形中充当了旧制度的帮凶。他无法逃脱两个他深爱的女人的死亡。觉新,一个少年,有许多美好的品质和禀赋。他善良,聪明,有理想,追求过婚姻中的自由和幸福。但作为高家的长子,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下,被黑暗的命运所笼罩,思想上浸淫着反动的制度。“看哲学”和“不抵抗”磨掉了他年轻人的锐气,化解了他心中的愤懑和不平。父亲去世后,他忍痛成了“负重孙子”。这使他成为“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他是高家反动势力和进步势力争夺的焦点,双方都向他施压。他处在这两股力量之间,内心充满矛盾和痛苦:一方面为封建家庭的衰败感到悲哀,另一方面出于血缘关系同情觉慧和觉新;一方面,他屈从于专制的父母,以至于他沾染了死者的鲜血。另一方面,他和他的亲属也受了重伤,成为受害者。他总是让别人耍花招,敷衍了事,按照别人的意愿行事,“含泪忍受一切不义之举”,他也做出了巨大的牺牲:牺牲了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未来,自己的爱情,自己爱的人,最后随着家庭的崩溃走向深渊。

巴金在《家》中塑造了这样一个复杂的觉新形象。他一方面通过口批判觉慧的“低头”和“不反抗”,另一方面又通过自己的人生悲剧控诉反动的旧制度。第三,觉新在一系列的打击后有所改变,使他逐渐理解觉慧的行为,并给予他实际的支持。“我们家需要一个叛徒。我一定要帮三哥成功,他也能让我松一口气。”“你看,我家不都是我这样听话的人!”表达了觉新的觉醒的愿望。作者也在控诉中抗争,为旧制度的早日消亡而欢呼。

觉民和觉慧的叛逆行为是旧制度崩溃过程中非常尖锐的表现。他们不仅彻底否定了封建礼教对晚辈的束缚,而且极其鄙视大家庭中封建家长的傲慢,发出了“幸福要为自己争取”的呐喊。然而,他们的行为显示了他们的幼稚。觉民所有的叛逆行为都只停留在追求个人婚姻自主的层面,对爱情都是满腔热情,对轰动一时的学生运动也失去了应有的关注。当然,他的抵抗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觉慧是最勇敢、最坚决的反封建者。他首先看到了他的封建家庭不可避免的衰落,渴望它尽快分崩离析。然而,巴金并没有把他描绘成高大全的反封建斗士。他在描写觉慧反抗封建专制制度的迫害和鸣凤为爱牺牲时的极度痛苦、内疚、悲痛和愤慨时,充满了同情、欣赏和批判的复杂感情。作者对觉慧受到家人的虐待和坚决反抗表示同情和赞赏。然而,他严肃地批评了他不愿反抗的态度以及《鸣凤决一死战》中暴露出的他灵魂中隐藏的弱点。此外,由于觉慧生前的异常悲痛,我们似乎也看到了他灵魂中的阶级局限性。然而这些弱点的存在仍然没有损害觉慧这一进步人物的形象,小说在塑造这一人物形象上也取得了很高的现实主义成就。

作家在小说中揭露了出生在封建专制制度下的新一代的思想弱点,符合时代特征。统治中国几千年的旧制度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清除,它的统治地位可能会消失,但旧制度的流毒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是有害的,即使是它的反叛者也不能不受影响。这是作者最关心的,也是我们应该注意的。

《家》诞生已近80年,但今天读来依然如此扣人心弦,感人至深,这一切都源于作者发自内心的社会正义感和责任感。正如作者所说,“我写《激流》的时候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浪费读者的时间。他们没有写出等于零的作品。”今天,是的,家依然有生命,它并没有过时,因为生活中依然存在着大量的封建残余及其影响,继续吞噬着年轻的生命,腐蚀着人们的灵魂。家会继续发挥作用,继续向人们揭露封建主义的罪恶,向一切不合理的制度发出控诉。“家”将永远留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