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底层社会内在机制的强力叙事——读纪的长篇小说《上庄纪》
张少华。
“上庄”是一个正在陷入贫困、即将消失和被边缘化的弱势群体居住的村庄。关注它,写它,为这个阶层发声,体现了作家的良知、责任和担当,也体现了他淳朴的人情和人道主义精神。因为它不仅需要一双能发现问题的眼睛,更需要一种面对现实的勇气。毫无疑问,纪一直在做这样的努力。《上庄集》是作者以底层农村社会教育为背景的小说。《上庄集》之所以值得深入研究,主要是将底层民众的政治、经济、教育、日常生活方式结合成一个尖锐的故事,并让这个个体故事从教育开始,但绝不止于教育,成功地叙事成一个国家故事,甚至是一个民族故事、一个时代故事。
也许是一种机缘巧合,或者是一种无形的约定,让我有机会读到了嵇的《上庄集》。坦率地说,读《上庄集》的过程,是与童年自我的一次重逢,是童年生活中的一次再次流浪,是我浮躁、不安、飘忽的灵魂在这鸽笼般的都市生活中的一次安放,一次都市异乡人。所以,读《上庄集》是温暖而快乐的。
在《上庄纪》里,每一件小事,无论是它所描写的人,还是作者,都是我经历过的或者正在经历的。比如我用“毛丹”当篮球在满是灰尘的操场上奔跑,木制的篮球架,“责任田”的作业本,盛大的六一儿童节,农村危房改造,农村养殖业的发展,等等。这些记忆已经全部融入了我的血液,难以割舍,难以忘怀。这是基于我的家乡和上庄都是固化的村落,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和名字:西海固,以及所有与西海固形成硬共同体的中国社会底层村落。
上庄的故事主要讲述了作为一名扶贫干部,“我”一到上庄就被那里的贫穷和破败所震惊。学校有40多名学生,却没有老师,扶贫干部自然成了老师。一些孩子随着打工的父母继续进城,上庄的教育更是无人问津,已经名存实亡。于是,老村长和“我”想尽办法,从教育问题入手,扩大化解决上庄的贫困问题。但是,对于一个扶贫干部来说,他能使用的招数极其有限。为此,“我”不断找关系,问老板,通过自己的人脉资源解决问题。比如,为了让潘翔的两个儿子去省城读书,“我”动用了省教育厅的同学关系;为了帮助村里的几个贫困户脱贫,“我”伙同他人“设下圈套”,让老板送20多万元红包下乡。扶贫干部下乡一年,终于好像成了解决问题的专家。
这部小说是为了讨论一些社会问题而创作的,是文学不可推卸的责任,是基于现实生活问题的启蒙。陈望道、沈雁冰等。认为“以劳工问题、儿童问题、伦理、宗教等问题为主题的小说”是问题小说,其特点在于“只问病源,不开药方”。看完《上庄集》,有几个关键词萦绕在我的脑海,分别是:焦虑、考试、重建。
第一,焦虑——知识分子对现代性的焦虑
赵勇在《冷的现实主义和暖的理想主义》中说:“纪的《上庄故事》是中国偏僻落后的农村世界的全景式写照。而且好像和中断多年的‘问题小说’有联系,赵树理的隐忧和焦虑在小说里此起彼伏。”这种担心和焦虑,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里非常突出,“慢慢走,让灵魂跟上步伐”。这句话被广泛引用和传播的背后,是对精神世界苍凉的普遍认同。人们为了生计跑得太匆忙,太着急,导致心里杂草丛生。我们知道,当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发展不同步,距离越拉越大时,就会出现价值危机、文化危机甚至政治危机。当前,中国正处于大变革的时代,也是各种危机的时代。由此产生的群体民族病主要有:价值观的丧失和错位、道德底线的丧失、不安全感、恐慌和焦虑等。这个群体民族病的出现,主要是因为物质与欲望、理想与环境的失衡。“焦虑”是目前全国性的群体性疾病之一。作为当下的知识分子,必须正视,不能回避。
门德拉斯在《农民的终结》一书中指出:“二十亿农民站在工业文明的入口处,这是二十世纪下半叶世界向社会科学提出的主要问题”;李培林在他的《村庄的终结》中还有一组调查数据,特别令人震惊:“从1990年到2010年的20年间,中国的行政村数量因城市化和村庄合并从100多万急剧下降到64万多,每年减少18万个村庄。他们静静地离开了人世,没有挽歌,没有讣告,没有牺牲,甚至没有告别和告别。有的只是奠基,完成仪式,伴随着为他们废墟上的新文明欢呼。”他说:“目前,中国农村仍在发生巨大变化,我们甚至不知道这种巨大变化的尽头在哪里。”
和门捷拉斯、一样关注这个问题的还有的《良庄的中国》、陈和春桃的《南下北上求学》、林燕平的《看山村:西海固骆驼巷村实地考察》等。纪的《上庄纪》无疑是其中的重要一员。他关注并写过同样的问题。作者以近似纪录片的方式呈现了上庄城市化进程中的问题:农村留守儿童的无望,农民养老、教育、医疗的缺失,农村自然环境的破坏,农村家庭的裂变,农民“性幸福”的危机,新农村建设的“形式化”等诸多现实问题。
无论是门捷拉斯、、、陈、春桃、林燕萍,还是季,他们都改变了宏大的叙事风格,用热泪向我们讲述了一个个令人难忘的故事。作品的清新、生动、敏感甚至尖锐,让人感受到直面现实写作的警示力量。这些作者对这个话题如此热切、焦虑、热情,我认为是基于“知识分子”的一种天然使命,从古代的“学者”一直延伸到现在的“知识分子”。
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从曾参的“仁为己任”到范仲淹的“以天下为己任”,显示了中国知识分子对道德、政治和社会问题的深刻责任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种传统的“关怀”精神仍然在中国知识分子的生活中舞蹈。余英时先生在《学者与中国文化》中指出,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心”,“人类基本价值(如理性、自由、正义)的捍卫者”。最近的散文家朱勇也无法抗拒内心的善意驱动。他在《知识分子应该做什么》的序言中写道:“社会进步除了纯粹的思维成就之外,还有赖于作为人类智慧代表的知识分子的整体道德——我们习惯称之为社会责任。”
在接受作家纪的采访时,他说:“我是一只从农村放入城市的风筝。20多年来一直飘来飘去,弦还系在家乡的梁上。”我想,正是这种强烈的漂泊情结和对家乡深深的爱;正是基于这种知识分子应有的良知、社会责任感和特殊使命,故乡的忧郁歌手创作了《上庄集》。
在《上庄集》中,作者基于对故乡、乡村和中国的理解和同情,以“回到现场”的方式进行体验、观察和思考。在看似客观的笔触中,凝聚了他深厚的感情,更有甚者,他是一个知识分子对现实的焦虑。说白了,他的立场,他的理性视野,来源于五四,沉淀于80年代的新启蒙。他们温和地翻转了90年代身体“日常生活”和个体“内在性”的写作模式,达到了当下社会现代化和人如何现代化的世界性人文主义思维脉络,而不是国内一些评论者和作家正在以其他方式考虑的所谓“反现代性”和“后现代性”。《上庄集》的现代性焦虑,成为现阶段中国底层社会内在机制的无奈、迷茫、盲目和错位的叹息。
第二,评论——基于现实的批判性评论
忧患意识和对底层人民的关注一直是中国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优良传统。对于一个在农村土生土长的作家来说,家乡永远是写作最肥沃的土壤,家乡就是一切。
纪梁冬说:“我的家乡养育了我,同时也塑造了我。我的文化素养、审美情趣、精神价值、人生信念,都是在家乡形成的。这种喂养是不可替代的,所以我想通过写作来呈现这些东西。”这种描写一方面是作者为家乡作证的结果,同时也是基于强烈的忧患意识和对家乡审视与反思的结果。因此,他的写作摒弃了原始自然主义的无节制宣泄,拒绝了狭隘文化传统主义的盲目乐观和道德理想主义的亢奋。在《上庄集》中,作者通过对日常生活的准确而细腻的描写进行了这种批判性的审视,从而肯定了其叙事的借鉴和启蒙功能。
纪说:“日常生活的琐事具有生活的气息和时代的气息,生活的丰富性、趣味性和真实性都是通过日常生活的琐碎过程体现出来的。如果有一个好的故事框架,没有日常琐事,那就成不了好小说。即使我写过几部人事小说,我也努力把人物事件日常化。”《上庄纪》中描述的上庄,是一个极其贫瘠的村庄。要想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没有极其坚强的意志和坚韧去穿透这种苦难,生命就会像旱季的庄稼一样,迅速枯萎凋零。以老村长古力和潘翔为代表的老一代人,靠着人类面对苦难的这种韧性,在这片土地上艰难地生存,养育着他们的下一代。所以,当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来临时,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这是上帝给他们维持生命的一根稻草。这包括:收集含有羊粪、牛粪的坑水,大雨过后捡一些“软地”等等。面对生存的困境,人们的帮助、相互关心、团结一致,都是人们抚平苦难留下的创伤的良药。
《上庄纪》对这些美好的场景和生活细节的描写是面无表情的,贯穿于人物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上庄集,每次下雨,老村长都会出门在村里走一圈,拆掉几堵危墙。原因很简单。当墙壁倒塌时,它们会压住正在雨中玩耍的孩子们。这种平静的描述让人感动。面对渴望芬芳的艰辛,古力简单的一句:“她在受苦”饱含深情与温柔,比苍白的“我爱你”更体贴更有力。这些美好的回忆,生活的情节,人性的美好,人性的纯洁,都被作者展现或凸显出来。因为,现在的现实缺少的就是这种人性之美。
当然,作者不仅仅是向我们展示一个田园般的村庄。落后肯定有原因。这种由来已久的人们贫穷的深层次原因,正是作者想要改变的,也是作者批评的——请注意,有些批评家总是喜欢拿批评当例子。也就是说,作家在揭露阴暗面的时候总能表现出不错的写作能力,一旦正面赞扬,立刻就会不知所措。这确实部分符合当下的文学事实。但是,在浏览那些所谓正面的作品时,响亮的思想声音也需要本质思考,这也是事实。这里需要提醒的是,文学之所以不能回到思想的前沿,重要原因是我们的文学一开始就远离了情怀,甚至远离了广大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我们需要的不是太多的批判,而是太少,甚至文学已经成为学者和知识分子从内心深处开始腐化的话语标志。这太可怕了。《上庄纪》的开头,在“我”下乡扶贫之前,“老鸭”传授的经验,以及老村长和我试图改变农村落后面貌时人们表现出的不理解和不屑,让我感到深深的无奈。在上庄人眼里,做事是要花钱的。“有钱能使鬼推磨”;面对疾病,人们把太多的希望寄托在神灵的保护上,认为通过祈祷,筷子可以立于水中,然后用刀就可以祛病消灾;在传达国家危房改造政策时,以老周、刘璋、老顾为代表的大多数人,只算自己一亩三分地,等等。当然,老曹关于危房改造的言论可能会指出问题的关键和政策的不足。老曹说:“说房子没诚意,不是好事。如果建得漂亮,我公婆就重修了。8级地震,活几辈子不太现实。房子再漂亮再坚固,没人住这钱也不算瞎。娃娃大概在打工那年回来,但是初七(正月初七)就走了,房子一年也就盖几天。”正如伊格尔顿所说,“一切文学批评都是政治批评”。小说创作的终极意义往往回归到对政治的批判和审视。显然,纪不仅没有回避启蒙的难题,而且通过叙事进一步认识到封建迷信、政治腐败与底层社会普通人日常生活方式之间的具体错位。也就是说,在乡村世界里,人的现代性缺失所造成的后果,以及政策政治乃至经济话语与具体现实的脱节,已经达到了什么程度。
在《上庄故事》中,纪观察到的不仅仅是百姓的短视、贪婪、自私,还有算计,但他看得更远。相反,隐藏的叙事是底层政治严重错位导致的令人震惊的机制缺失,这是小说的价值和意义。面对“两个一百年”的中国梦,无论是人民还是* * *都在大力推动,出台了一系列政策,但是这些政策都执行不下去,人民不支持也不拥护。正如老曹在《上庄集》中所说,究其原因,是政策制定本身脱离群众、不接地气,没有真正从老百姓的现实生活状况出发思考问题、解决问题。在执行这项政策的过程中,“吴彤”的领导干部必须有他们自己的“村民日记”,由他们的秘书代笔。这说明他们还没有深入思考问题,怎么能有好的策略。那么,所谓的《吴彤》就只能是* * *为人民演的戏了。所以,上庄还是原来的上庄。这种无奈会重复这些问题。
当一个人在困难面前无助无望的时候,他只能把自己的未来,或者说家庭的未来,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但是,对于这一代人,笔者更多的是失望。当大学毕业的杨家泰为小学都没毕业的周元成工作时,人们固守着千年的价值观,在这场经济浪潮面前显得不堪一击。过年的时候,年轻人呆在一起,更多的是谈论谁赚了多少钱,谁包了二奶,谁的女人成了小姐。这个消费时代的媚俗、价值的丧失、道德底线的突破,是上庄的问题,也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根本问题。小说的力量和价值在这里凸显。但作者似乎并没有完全打破人们的希望,这种希望似乎在潘翔的两个儿子马鹏程和马致远的聪明、钻研和勤奋中若隐若现。因此,从象征层面和叙事隐喻的角度来看,《上庄集》实际上是一部徘徊在爱与痛两端的文本,将美与悲同时推向极致。它的每一条信息,单独拿出来看,都是共同底层社会的日常生活与政治经济话语错位的具体体现,其尖锐程度不亚于杂文和响亮的网络言论,从此将文学的关注点缩小到现实的内部结构,这对于讲述近年来改革开放的深水区的故事来说是不可多得的。
第三,重建——为自我生存寻求救赎。
拯救是人类的一项基本生存技能,就像大海具有自净功能一样。从上庄最初的繁华,人口的繁盛,到现在的荒村,孤寡老人,以及“机构寡妇”“机构孤儿”的出现,这期间有固有的地域原因,有民众自身的原因,甚至有* * *的原因,但无论如何都要求变。纪已经在《上庄纪》里给我们讲了各种自救的方法。从早期的发展林业经济到现在的搬迁、危房改造、发展养殖业,上庄似乎对政策有着天然的免疫力,在这些政策的推动下没有任何变化。人口还在逝去,土地还在贫瘠,取而代之的是深入城市的“民工”和“捡瓶子的”。
普通人自救似乎有一定的可能性,就是教育下一代好好学习。“知识改变命运”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改变命运的必由之路,所以小说中的“我”和王惠妹尽最大努力让孩子能够接受教育。作为有前途的父母,他们想尽办法把孩子转到县城读书。潘翔如此,古力也是如此。然而,这一努力也存在一些体制障碍。有一种城乡对立导致的歧视。在这种情况下,有的选择反抗,有的选择忍受,但都像飞蛾扑火一样奔向希望的地方。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吗?有效的社会机制在哪里?抹平城乡二元结构的可能性何时才能到达底层个人?
在读《上庄集》的过程中,我能感受到的是,作者在隐隐约约地告诉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走。作者在书中用很大篇幅讲述了农村葬礼中的“领头羊”的故事,这是一场逝者与生者的对话。这段对话其实是双方的告白、理解和救赎,是对未来的承诺,因为只有这样,逝者才能安心踏上另一段旅程,生者才能踏踏实实地生活。还有将近23岁的“辽干”。人们希望它能带来好运,“杨五花”体现了人们对这片土地丰收的渴望,以及社火中的“议事日程”和体现西北奔放热情的“花”。表面上看,这是作者对破败的传统文化的期待,但实际上,作者表达的是这个底层社会的深刻危机,这就是正义。所以,目前与其说传统需要坚守和重建,不如说我们真正需要思考的是如何走出传统,或者说如何通过传统重建乡村的文化现代性。
康德说:“有两件事。我对它们思考得越深越久,它们在我心中唤起的惊喜和敬畏就越持久。一个是我们头顶的浩瀚星空,一个是我们心中的道德法则。”道德一直是人类向上向善的一种方式和途径。在《上庄纪》中,作者通过“一支烟”和生活细节向我们描绘了人情之美和对孝道的崇敬,也写到了年轻人的浮躁、媚俗等现实问题。正是通过正面或负面的描写,作者似乎想告诉我们,无论你是穷是富,一旦突破了道德底线,你的内心就会低俗、庸俗。但从根本上说,一个个人,一个村庄,一个民族,甚至一个国家,只知道如何计票,或者只教如何计票是不够的。
《上庄集》还有一个细节,是作者一直在做的很多次的事情:拍照。人们都知道记忆需要保存,但更需要的是定格,是一种传承和坚持。一个民族如果没有记忆,没有传承,那一定是一个没有厚重感情的民族。目前我们是为了建设而建设。今天,我们正在拆毁东方,拆毁西方。所有的城市都穿着厚重的衣服,涂着脂粉。我们的记忆被拆迁撕裂了,拆迁引发的社会问题成了潜在的“地雷”。铭记历史,才能活好今天和明天,才不会走弯路、走错路。从这个意义上说,《上庄集》的写作是否意味着对广义喜剧农民的一种负责任的整体解构?
作为当代知识分子,走出书房,走向故乡,就是要把学习和言论回归到坚实的土地和鲜活的生活中。纪在他诚实而谨慎的描述中,使“上庄”成为理解中国农村现在和未来的一个引人注目的标本。作者创作的《上庄故事》无疑是批判现实主义精神谱系中的一朵新花。它延续了20世纪80年代的“反思文学”,也继承了文化现代性的意识形态和价值叙事遗产。虽然不敢妄下结论,说是改革开放30多年来少有的深入“深水区”的作品,但至少是在于底层社会机制运行的庄严书写和严肃拷问思想。如果诚实的话,《上庄纪》应该而且将会更广为流传。
张少华是宁夏大学回族研究所的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