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传说

摘要:为什么欧洲殖民者征服的是千里之外的美洲,而不是手边的非洲?为什么现代非洲依然深陷贫困?为什么印度看似富裕实则贫弱,种姓制度延续千年?

被大象填满的世界

1500年,在国王曼努埃尔一世的统治下,葡萄牙帝国如日中天。自1434年越过博哈多角后,葡萄牙人一直沿着非洲西海岸稳步前进。

1498,德伽马渡过好望角,到达印度;1500年,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到达巴西。正是在这一年,国王派遣一支探险队溯西非的冈比亚河而上,探索“黑暗中心”。然而,探险队中只有一名成员最终安全返回,其他人都被疫情留在了非洲。

后世的历史学家约翰·德·巴罗斯(John de Barros)写道:“上帝派了一个天使,挥舞着致命发烧的火之剑,阻止我们进入这个花园里的清泉,金色的河流从这里流入我们多次征服的海洋。”

数百年后,这种致命的热病——疟疾,仍然让欧洲的冒险家不敢深入“黑暗大陆”的内部,直到欧洲人从美洲金鸡纳树上提取出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奎宁。甚至在19世纪,最伟大的非洲探险家大卫·利文斯顿和他的妻子都死于疟疾。

即使在1900年,非洲内陆地区仍有四分之一未被勘探。迪安·斯威夫特(Dean Swift)曾描述过人们绘制这片黑暗大陆时的困境:“在非洲地图上,地理学家用野生动物填补空白。所以对于不适宜居住的丘陵地,填大象来代替城镇的缺失。”

在此期间,欧洲人带来的致命传染病,如天花、麻疹、斑疹伤寒、流感和白喉,席卷了美洲大陆,消灭了大部分美洲土著印第安人,帮助欧洲人彻底征服了美洲。

贾雷德·戴蒙德的代表作《枪炮、细菌与钢铁》为美国印第安人为何无法逃脱被传染病征服的命运提供了令人信服的解释。非洲和其他热带国家的命运与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传染病疟疾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欧洲殖民者征服的是千里之外的美洲而不是手边的非洲?为什么都是原住民?今天,印度总人口只有4800万,而非洲有10亿人口。为什么现代非洲仍然陷入贫困的陷阱?为什么印度看似富裕实则贫弱,种姓制度延续了几千年?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要追溯到古代,疟疾是主角。

进化军备竞赛

大多数人都知道,疟疾是由单细胞疟原虫引起的寄生虫传染病,通过按蚊传播。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能感染人的四种疟原虫,即间日疟原虫、恶性疟原虫、间日疟原虫和卵形疟原虫,它们的特征、进化史和地理分布完全不同。在千年万年的尺度上,这些原生动物与人类展开了激烈的进化军备竞赛。

间日疟原虫疟疾在印度、中东、中南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占80%以上,在非洲不超过10%。疟原虫都起源于非洲,为什么间日疟被赶出了家乡?

我们知道间日疟原虫已经在非洲肆虐了至少10万年。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非洲人进化出了对抗间日疟原虫的武器——达菲抗原呈阴性:西非和中非90%以上的地区缺乏达菲抗原,这是一种红细胞表面的蛋白质,阻断了间日疟原虫进入红细胞的路径。多亏了这种强大的武器,大多数非洲人对间日疟基本免疫。

不幸的是,达菲阴性抗原可能通过进化机制固化了不到7万年,所以7万年前走出非洲的智人没有携带这种基因,现代的印第安人和美国人也无法抵御间日疟的入侵。

恶性疟原虫是四种疟疾中最可怕的一种,以发病急、死亡率高著称。非洲80%以上的疟疾是恶性疟疾。恶性疟疾的出现可能只有几千年。世界各地的人类已经进化出多种武器来对抗恶性疟疾:地中海的地中海贫血,非洲的镰状细胞贫血和G6PD缺乏症,以及美拉尼西亚的红细胞增多症。

虽然这些武器在对抗恶性疟疾的战斗中威力巨大,但往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例如,如果一个人从父母那里遗传了两种镰状红细胞基因,他往往不能活到成年;只遗传一侧一个基因的人没有异常症状,但感染恶性疟疾后死亡率下降90%。

然而,战斗的另一方——疟原虫进化得更快。在20世纪的短短几十年里,疟原虫对氯喹、青蒿素和其他特定药物产生了耐药性。

人类与恶性疟原虫的进化军备竞赛告诉我们一个事实,人类的进化从未停止。已故古生物学家斯蒂芬·古尔德(Stephen J. Gould)曾认为:“在过去的四五万年里,人类并没有改变自己的生物特征。我们用同样的身体和大脑创造了所有的文化和文明。”

我们知道古尔德错了:地中海贫血、G6PD缺乏症和镰状细胞性贫血的进化史只有几千到一万年。非洲人、欧洲人和美国人的身体不同,也正是这种不同,使得美国和非洲有着完全不同的历史。

忧郁的热带

疟疾主要是一种热带疾病。没有热带,疟原虫的生命周期变长甚至停止繁殖,按蚊的活动能力也急剧下降。然而,在非洲、南亚、东南亚、中美洲和加勒比海等热带地区,疟疾不仅影响着人类的生存条件和生态环境,也彻底改变了热带国家的社会经济运行。

撒哈拉以南非洲是疟疾唯一的“稳定传播区”。反复感染的结果是,大量儿童在4-5岁前死亡(20世纪初,东非儿童有一半在4岁前死亡,其中大部分是由于疟疾),幸存者可以获得一些保护性免疫,因此再次感染疟疾时死亡的风险大大降低。

疟疾还容易感染孕妇,导致高流产率、低出生体重等出生缺陷。尤其可怕的是,疟疾和艾滋病是致命的组合。感染艾滋病毒的人更容易感染疟疾,感染疟疾的妇女将艾滋病毒传染给新生儿的风险更高。

此外,在许多非洲国家,超过30%的人携带镰状细胞基因,他们的后代中至少有一个会因病死亡。

非洲厄运的种子已经埋下。由于缺乏驯养的哺乳动物,非洲人在四五千年前开始从狩猎采集社会进入定居农业社会时,并没有像欧亚大陆的人一样饲养各种牲畜。

非洲人砍树建村,人口和密度开始膨胀。与此同时,在热带雨林中创造了大量的池塘和死水,将聚居地变成了按蚊的天堂。

适应这种生活环境的按蚊只以人血为食,因为没有其他动物可供选择。在自然选择的作用下,一种对人血有强烈偏好的冈比亚按蚊产生了。冈比亚按蚊80-100%的时间消耗人血,而其他大洲的按蚊往往消耗不到20%。这是非洲疟疾感染率远超其他地区的最重要原因。

生活在疟疾传播稳定地区的非洲人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极高的儿童死亡率,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几千年,可能对生理和文化系统都有影响。

比如,撒哈拉以南非洲人与其他民族相比,异卵双胞胎的概率更高:西非约鲁巴人生双胞胎的概率为4.5%,是世界平均水平的4倍;同等条件下,非洲女性怀孕时间比欧洲女性短一周,早产婴儿存活几率更大,月经初潮也更早。

印度病人

印度是一个不同的故事。在印度肆虐的间日疟原虫疟疾以一种不稳定的方式存在,对成年人更致命。由于没有足够频繁的感染来维持保护性免疫,人们终身受到疟疾的威胁。同时,印度人缺乏达菲抗原阴性基因的保护,使得间日疟和恶性疟一起成为危险的杀手。

1947年,3.3亿印度人中有7500万人感染了疟疾;在20世纪上半叶的印度,死于疟疾的人数比死于其他原因的人数总和还要多。为了避免疟疾,英国殖民者在印度最喜欢的饮料之一是杜松子酒和奎宁水,后来成为酒吧的宠儿。

印度出现思考生死、关注来世的佛教,可能不是偶然的。第一部《楞严经》卷五:“从一开始,我们生来就有各种无明。虽然我们对善根了解得更多,但我们还是隔一天就疟疾。”日虐寒热不定,佛经用此比喻无明的生灭。

随着疟疾和其他热带疾病的流行,大量的能源被这些微生物消耗,统治者很难招募到足够的士兵和从事公共工程的劳动力来维持一个统一的帝国。印度帝国在政治和军事上的脆弱性可能与此有关。评论者经常将热带的印度和温带的中国放在同一水平上比较,这与事实相差甚远。

此外,印度的种姓制度可能与疟疾等热带疾病有关。对印度人基因组的研究表明,种姓内部通婚的种姓制度已经被严格执行了几千年。

一个合理的猜测是,外来入侵者(如约3000年前入侵印度的雅利安人)在进入印度热带地区时,遭到了疟疾等热带传染病的袭击。种姓制度和跨种姓接触的禁忌成为防火墙,反映了入侵者对传染病保持安全距离的恐惧。

不可磨灭的诅咒

时至今日,疟疾稳定传播地区与其他地区之间的人员流动和贸易往来仍然十分困难,外国投资者闻风丧胆。1998年,矿业巨头必和必拓投资14亿美元在莫桑比克建设电解铝厂。两年内,有7000例疟疾病例,13名外籍员工死亡。

疟疾抑制了疫区的贸易和外国投资,经济发展自然成为一种奢望。世界疟疾疫区地图实际上是世界贫困国家地图。

美洲两个北温带国家和三个南温带国家的平均收入是夹在它们之间的17热带国家的5倍;非洲最富有的五个国家也位于非洲的南北温带地区。热带地区几乎没有发达国家,疟疾也难以幸免。

疟疾不仅抑制了疫区与外界的交流,也抑制了当地人的活力。

因为出生的孩子活不到成年的几率很大,所以非洲人生孩子往往更注重数量而不是质量。然而,在一个高生育率的社会里,女性不得不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生儿育女上,失去了工作机会。

今天,疟疾仍然是影响生育率的一个重要因素。从下图可以看出,生育率超过4的地区几乎与疟疾稳定传播区重合。

对于幸存下来的人来说,儿童期反复感染疟疾损害了大脑和身体器官的发育,学龄儿童的学习时间也受到影响,整个社会的人力资本难以有效形成。患疟疾的人普遍情绪低落,缺乏主动性,注重短期利益。

在过去的200年里,流行病学的进步消灭了大部分致命的传染病,把剩下的少数几个逼上了绝路。但疟疾这种最古老的传染病,依然是矗立在人类面前的最后一座堡垒。

2012年仍有2亿疟疾感染病例,60万人死于疟疾。虽然大多数国家的感染率和死亡率得到了控制,但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稳定的疟疾传播区并未被打破,情况并未得到很大改善。

事实上,在滴滴涕和治疗疟疾的特效药氯喹的帮助下,到上世纪60年代,已有十几个国家消灭了疟疾,疟疾大国印度的病例数下降到6.5438亿+人。看来胜利就在眼前了。1962年,雷切尔·卡森出版了畅销书《寂静的春天》,书中指出了DDT的毒性,并预测了按蚊的抗药性。

此后,DDT在美国被禁用,抗药性按蚊和疟原虫分别出现,并从东南亚重新传入非洲。目前,完全有效的疟疾疫苗尚未出现,在热带地区完全控制按蚊也是一个难题。这种自古以来的传染病注定会伴随其宿主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