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舒亚寻找抗战老兵
这一探索使他从青年变成了老年。而那些老兵,最小的已经80多岁了,更多的老兵早已过世。
2014是滇西抗战胜利暨中国远征军收复腾冲70周年。作为滇缅抗日战争史专家,格舒亚成为媒体最抢手的采访对象。
然而,让格舒亚尴尬的是,他觉得自己患上了“写作障碍”。30年来,他收集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但“你将何去何从是如此的痛苦,如此的不公平不公正,如此深深的伤害,如此长久的遗忘,如此无声的痛苦”。他说,无论他怎么努力,写出来的字都只是“半幅风景,不是全图”。
1983年的一天,正在腾冲县出差的葛偶然来到腾冲国家纪念公墓。看到这里有9000多块中国远征军的墓碑,他很惊讶。他吓坏了。作为一个刚从云南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一年多的学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家乡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惨烈的战争。
二战期间,为保卫当时中国仅存的国际大通道——滇缅公路,在1942至1944的三年间,中国投入约40万兵力组建中国远征军,与英美等盟国合作,在缅甸对日作战。在滇缅印抗战中,中国远征军取得了胜利,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伤亡20万人,其中遇难者65438+万人。在这65438+万人中,有5万人在缅甸首战失利后,在撤退途中非战斗死亡。
然而,这样一场惨烈惨烈的战争,从1949一直到80年代,中国大陆的媒体几乎没有记录或报道。不在学校,不在媒体。“几万中国军人的尸骨,一段可怕的历史,就这么轻易的丢给了山里的野草,不为中国人民所知!”学历史的戈舒亚受到很大刺激。
然后他开始在昆明寻找退伍军人。他去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CPPCC)、中国革命委员会(国民党)和黄埔同学会,要求提供退伍军人名单。因为没有单位的介绍信,经常被冷处理。当时对这段历史的研究还是被禁止的。然而,一些朋友暗中帮助他。那时候老兵都60多岁了。听说有个小伙子在到处打听他们,口口声声说“叫小哥来采访我。”他逐渐找到了一个又一个老兵。
烽火中幸存的士兵,战后几十年动荡不安,万里沦陷。他们中的大多数都遭受了极不公平的待遇。葛采访的老兵,有的坐过牢,有的被打成反革命坏分子控制劳动,有的沦为乞丐,有的流落异乡,一去不复返。
老兵崔吉生的女儿,招待所洗衣工,不善表达自己的感情。见到葛后,她说,“几十年来,你是第一个问起我父亲的人。他虽然死了,但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崔吉生曾任第八军第一师第三团代理副团长,负责松山主峰。葛舒亚找到他时,他靠在校门口卖瓜子为生。格舒亚想拍些照片,老人一本正经地拒绝了,说这会损害他的军人形象。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一个台湾省人想通过Goshuya找到一批远征军老兵,每月给他们提供200元生活费。然而,当Goshuya去寻找他采访的贫困退伍军人时,他们都没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云南魏初姚安的农民尤郭斌在战争中失去了右眼和几根手指。后来,他靠剩下的受伤手指,在县城帮人修自行车。
为了帮助,葛把老人接回家,在昆某单位给他找了一份看门的工作,但当单位知道老人是远征军后,立即拒绝了他。葛很难过,但70多岁的余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后来,当葛兴冲冲地来告诉他有人愿意帮助他时,于已经死了。
上世纪80年代,戈舒亚沉迷于寻找退伍军人。“无论工作、走路、吃饭、睡觉还是做梦,他的脑海里都充满了老人哭泣的故事”。
他通过朋友找到了一些旧报纸、旧杂志、旧外文资料,与中国、日本、美国的海外老兵和老兵组织取得了联系。然后他把支离破碎的材料和采访记录进行了整理、对比和修正,然后带着一张军用地图、一个指南针、一台录音机和一台照相机去了滇西。直到多年以后,滇西抗战的轮廓才逐渐在他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滇西就像一个巨大的历史博物馆。滇西龙陵县嵩山,埋藏着许多秘密。
发生在1944年6月至11年6月的龙陵之战,是一场异常艰苦激烈的战斗。中日两国65438+万余人集中在龙陵县城及周边几个山头,其规模远超中缅印战区的任何一场战役。龙陵之战以中国远征军的胜利而告终。
葛第一次去松山是在6月,1985。他花了两天时间从县城坐车、拖拉机、步行到了嵩山脚下。
当格舒亚筋疲力尽地爬到松山山顶时,眼前的一切让他震惊地坐在了地上:整个山头密密麻麻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坑,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可怕的战争。
后来他在山脚下的村民家里看到了各种子弹,有发射的,没发射的,爆炸的,没爆炸的,型号和口径都不一样。多年以后,这场悲惨的战争仍然清晰地留下伤疤。在1958的炼钢时期,方圆有几十公里的村民上山捡拾满山的弹片和弹壳,经常把供销社大院堆得水泄不通。
后来,葛多次到嵩山寻找史料。虽然中国人民赢得了这场战斗,但它是如此悲伤。留在山上的伤痕是看得见的,留在人们心中的伤痕是看不见的。格舒亚发誓要找到所有在中国松山战役中阵亡的士兵的名字,并把他们的名字整理供奉起来。
在走访许多远征军老兵时,格舒亚希望从老人的口述中还原战争的所有细节,但他发现,在每次采访中,老人们从缅甸惨败回家的路上,讲述的故事比他们在缅甸打仗时还要多,他们经常哭。齐彭云,一个不会说话、重病在床、满是屎的老兵,刚听到格舒亚说出“野人山”两个字,就泪流满面。
野人山,位于缅甸北部,有林莽海,重叠的山脉,森林中无尽的沼泽,猖獗的豺狼和野生动物,疟疾蔓延。那是中国远征军第一次退入缅甸时最惨烈的路线,数万官兵葬身深山。但大陆关于这次撤退的历史几乎没有史料。
从2002年开始,格舒亚去缅甸和印度考察远征军的路线,在野人山转了七八圈都进不去。缅甸的外国人不允许去打仗的地方,去了也不允许拍照。偶尔他们能往里走几十公里。然而,戈舒亚和同伴多次被缅甸扣押,几经周折才被释放。
在印度Ramgya参观中国军人墓地时,被驱逐出境,照片被勒令删除,护照被没收,印度军车紧随其后。没有酒店敢让他们住,只好半夜开车100多公里,最后住在朋友家。
尽管访问缅甸和印度困难重重,戈舒亚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去了。“我要去看望没有回家的战士。”
几经周折的搜寻,一个残酷的现实让葛心寒:除了一座完好无损的中国远征军缅甸阵亡将士纪念碑外,这里所有的中国阵亡将士墓地和纪念碑都被彻底摧毁了。
在缅甸,他曾听当地人说,中国曾经有一个军人公墓,后来变成了居民区。“经常有鬼发生,住在这里的人一直提心吊胆,有的已经卖了房子搬走了。”葛舒雅惊呆了。在他看来,这些“闹鬼”的故事,其实是“中国军人的呐喊和呼唤,他们想家,想回家”。
“只有让千千数千远征军的忠魂回家,才能告慰那些在异国他乡漂泊70年的65438万英魂。”戈舒亚说。
这个夙愿终于在2011实现了。
2011年9月3日、2014年6月12日,云南省举行两次“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中国远征军”公祭活动,在缅甸牺牲的中国远征军部分遗骸被收回安葬在腾冲国家纪念公墓。2011九月13,这是中国第一次迎接远征军遗骸。
为了完成这项工作,云南省委统战部此前曾组成筹备组,在缅甸各地搜寻遗体,格舒亚是重要成员之一。事实上,在此之前,他已经花了10年的时间在缅甸和印度寻找中国阵亡将士的坟墓,他已经去过一些墓地数百次。
每次站在缅甸辽阔的平原上,看着伊洛瓦底江的晚霞把美丽的寺庙衬托得金碧辉煌,格舒亚总觉得这片土地有一种“史诗般的壮丽”。在30年的寻找中,他三次被迫失业。虽然他非常“害怕、紧张,思想受到极大打击”,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我相信,研究这段历史是正确的。我相信历史总有一天会被正视和禁止。”戈舒亚说:“事实上,除了研究这段历史,我别无选择。”
因为研究这段历史,戈舒亚结识了一些来自美国、英国、印度和日本的老兵,从他们那里获得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每次和他们讨论这场战争,我都觉得他们和中国的老兵一样,“好像一辈子都在1942到1945的缅甸云南热带森林和印度军营里度过”。
虽然政府和民众都在以不同的方式给予退伍军人关怀和帮助,但这种后期补偿很难弥补沉重的创伤。除了少数人之外,很多抗战老兵并没有在抗战胜利60周年的时候拿到一枚国家颁发给抗战老兵的“抗战胜利勋章”,这是他们一生都在期盼的荣誉。
“他们为国家而战,却得不到国家的认可。这是老兵的痛苦,也是民族的痛苦。”为此,葛舒雅两次给有关部门写信,“希望给予退伍军人政治上的关怀和精神上的安慰。”
令戈舒亚遗憾的是,国内对这段历史的研究还很肤浅,像宣传而不是研究。这些年过九旬的老人一个个都快不行了。“即使我们挖掘了这段历史记忆,我们也失去了主宰历史的最佳时机,这扇历史之门将永远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