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之母是什么意思?

在中国的文化史上,仰慕我的人多,感动我的人少。这是自然的。因为读书人毕竟只是读书人,他们或许能写出很多感人的故事,但他们自己却很少有这样的故事。有时候好像这种故事也有出现,比如有的文人舍身保命,有的则宁死不屈,但这和文化史关系不大。他们做这些事,是以忠臣或统帅的身份进入政治史和军事史,而不是以文人的身份推动文化史。既能影响中国文化历史,又能感动我们眼泪的人在哪里?还有比墨子和屈原更让我们感动的人吗?是的。他的名字叫司马迁。我早就确定他是中国文化史上感动我的第一人,但一直难以表达他的感动程度。读者可能觉得司马迁感人的地方不是他以刑残的形式写了一部重要的历史著作,而是怎么会一直难以表达呢?是的,我想表达的要困难得多。今天我想冒一次险,尽量把司马迁最难、最感人的地方表达出来,故意放在这篇文章的前面,这就违背了写文章绝不“由深入浅”的大忌。希望读者咬紧牙关,耐心等待。我觉得司马迁最难最感动的地方有以下三个层面。第一,司马迁把所有中国人都变成了“历史上的人”。《史记》以不可超越的“母”的形式一鸣惊人,成为此后两千年间一代又一代史家自觉遵循的一般范例。所以,是他使中华民族形成了一致的历史利益、历史使命和历史规范,成为世界上少有的始终以历史为基础的文明群体。从某种意义上说,虽然他本人早已去世,但他是所有二十五史的总策划。他把有文字记载的和地球上的两千多年的历史,变成了同一个通史。他让历代所有的诸侯、游侠、商贾、文人,在做每一件大事的时候,都会想到背后悬挂的那支巨大的历史之笔。他给了混乱的历史一个稳定的正义愿景,让这段历史没有在喧嚣中戛然而止。中华文明能延绵至今,几千年前的过去,在我们自己的历法上,可以算是昨天,前天,都和他有关。司马迁给了中国每个人一个有形无形的“家谱”,让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不至于成为彻头彻尾的害群之马。第二,司马迁以传记为主要任务写史,开创了一部“以人为本”的中国史。这又是一个惊人的奇迹,因为其他民族留下的历史大多是基于事件的年表,各种人物只是一个事件的参与者,他们可以召之即来。司马迁反其道而行之,以每个人物为核心,让各种事件一下子来了又去。这不是权宜之计,而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看来,所有的事件都湮没在河流中,只有人物的善恶、气度、人格才能永远被后人体验。真正深刻的历史不是不同世代的师生对过去事件的死记硬背,而是后人对前人的理解、接受、选择和传播。《史记》中司马迁笔下的著名人物早已成为中国文化的“原型”,即一种心智模式和行为模式,它经过长期的衍生,最终构成了中国人集体人格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弃物重人的选择,使司马迁这个历史学家能够“明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从而同时具备了文学家和哲学家的素质。然而更重要的是,他的选择让早该冷却的中国历史,保持了人们的体温和气息。中国长期的专制极权主义往往采取一系列反人类的暴政,但以民为本的历史理念,这种暴政的范围和时期是被制衡的。人情,人情,人品,永远控制着千里陌生的街道和灯火。第三,当他为中国文化创造“以史为鉴”和“以人为本”的传统时,他正遭受着难以言喻的耻辱。他因为几句正常的言论被定罪,被判“阉割”,也就是俗称的“腐烂”,也就是一个男性的生理系统被割掉。那时候,他三十八岁。作为一个老学者,面对如此诡异的灾难,几乎没有例外会选择死亡。然而,就在这个生死关头,让我大为触动的悖论出现了——